“绝非孩儿所为!是…是宁王三子朱习!是他!是他害死了景王!”
他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那段骇人听闻的秘辛和盘托出。
“那朱习…其母出身低微,相貌却…却与景王殿下有七八分相似!
他…他自幼便心怀异志,暗中筹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竟真的寻机掉了包,将真正的景王殿下害死,他自己则…则李代桃僵,装疯卖傻,被囚于高墙之内,以待天时!”
严世藩痛哭流涕。
“孩儿…孩儿虽早有所察,但…但当时只觉得此事荒诞离奇,且…且朱习许以重利,承诺他日若得势,必…必以我严家为尊…孩儿一时鬼迷心窍,便…便未曾声张,也…也未曾阻止…父亲!
父亲明鉴!孩儿绝无弑害皇子之心啊!孩儿…孩儿只是…只是想多留一条后路…”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严世藩压抑的哭泣声和烛火噼啪的微响。
严嵩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恐惧、乃至荒谬感交织在一起。
他一生历经无数风浪,自认早已看透人心鬼蜮,却万万没想到,皇族内部的倾轧和阴谋,竟能诡异、酷烈到如此地步!
兄弟相残,李代桃僵…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良久,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苍凉。
“杨家人…杨家人对自己人,尚且如此…呵呵…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而苦涩的冷笑。
“如此看来,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们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后犹豫和彷徨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彻骨的算计。
“既然如此…那就…将这条路,走到黑吧!”
严世藩愕然抬头,不解地看向父亲。
严嵩目光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那假景王…朱习…现在何处?”
“仍…仍囚于高墙之内…”严世藩颤声回道。
“好!”
严嵩眼中闪过骇人的精光。
“他既然能李代桃僵,隐忍至今,必是有所图谋。
如今…或许正是他…也是我等的机会!”
严世藩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图,吓得魂飞魄散。
“父…父亲!您…您是想…”
“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
严嵩语气冰冷而坚定。
“裕王优柔,陛下心思难测。若…若真有那么一天,陛下对裕王彻底失望,或是…龙御归天,朝局动荡…这‘景王’,未必不能…成为一步奇兵!
届时,挟‘皇子’以令诸侯,拥立之功…或可让我严家,绝处逢生,乃至…更上一层楼!”
严世藩被父亲这胆大包天、近乎疯狂的计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这…这可是真正的滔天谋逆!
但…但一想到严家如今岌岌可危的处境,一想到失败后族诛的惨状,一股绝望中的狠厉也从他心底升起。
他猛地一咬牙,重重磕头。
“父亲深谋远虑!孩儿…孩儿明白了!孩儿愿竭尽全力,助父亲成此大事!”
严嵩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沉声道。
“此事…千难万险,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切记,眼下绝非时机!必须耐心等待!
等待陛下与裕王…乃至与朝臣之间,生出无法弥补的裂痕!等待一个…真正的乱局!”
他仔细叮嘱。
“在此期间,一要确保那‘景王’绝对在你的掌控之中,既不能让他死了,也不能让他胡乱说话,更不能让他脱离掌控!
二要暗中网络力量,但需极其谨慎,宁缺毋滥!只联络那些绝对可靠、且与我严家利益彻底捆绑、无路可退之人!若有犹豫退缩者,绝不强求,以免泄密!”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严世藩此刻已彻底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与父亲相似的冰冷与野心。
严嵩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严世藩再次叩首,悄然退出了书房,脚步却比来时沉稳了许多,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尽管那方向通往的是无尽的深渊。
书房内,重归寂静。严嵩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决定,已将整个严氏家族的命运,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险恶赌局。
紫禁城,玉熙宫偏殿。
嘉靖皇帝朱厚熜屏退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静静地跪在历代先皇的画像前。香烟袅袅,笼罩着他清瘦而略显孤寂的身影。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太祖、成祖、仁宗、宣宗…乃至他父亲兴献王的牌位,眼神复杂,充满了无人能知的压力、疑虑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许久,他缓缓起身。早已悄然等候在殿外阴影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徐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来到嘉靖身后,低声道。
“皇爷,奴婢回来了。”
嘉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查清了?”
徐爵将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嘉靖一人能听见。
“回皇爷,奴婢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暗线,甚至…甚至冒险接触了当年伺候景王府的老人…多方印证,景王殿下…的确未曾薨逝。”
嘉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徐爵继续道。
“然则…殿下也并非真疯。高墙之内那位…是在装疯。且…且似乎…是受了极大的胁迫,不得不如此…”
嘉靖猛地转过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深深的困惑!
他那双惯于隐藏一切情绪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光芒。
“装疯?胁迫?谁?谁在逼他?!为何要逼他装疯?!”
他自认对两个儿子虽不算亲近,却也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尤其是将其囚禁高墙后,更是安排了人手监视。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如此诡异莫测的事情!
一个皇子,为何要装疯?又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和胆量,逼迫皇子装疯?
一股寒意,顺着嘉靖的脊椎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