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冠
陈知踩着湿透了的鞋匆匆赶来上报说:“殿下,百姓果然不服火葬,硬是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坏,西边的安置所已经有人闹起来了,底下的人去拦都被石头砸伤。”
虞岁宁立刻穿上蓑衣要出门,“前面带路,我去劝他们。”
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了一片嘈杂,虞岁宁拨开人群直奔闹事中心,一个中年男人正跟衙门的差使互相推搡,差点一胳膊捅到了他胸前。
陈知眼疾手快拉了虞岁宁一把,提高了声音道:“都别闹了,这位是陛下派来的钦差,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中年男人立刻把炮火转向了虞岁宁,“你就是最大的官是吧?就是你下的令要烧毁尸身?”
他看上去情绪激动表情凶恶,陈知担心他突然暴起伤了皇子便挡在了前面。
虞岁宁拍了拍陈知的肩膀,主动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是我下的令。”
“你们这群狗官!前有那个姓魏的横征暴敛压榨百姓,现在来的钦差又要烧了我们至亲的尸首,欺负我们平民百姓就算了,难道已经死了的人还能阻碍你们捞好处?”
人群之中多有附和,群情一时激愤,要不是有人拦着都已经赤手空拳打上去了。
陈知护着皇子满脑门官司,“稍安勿躁,殴打朝廷命官可是要受罚的!”
“命都保不住了谁还管这个?”
“我们打的就是狗官!”
“尸身不能烧,不然我们就拼命!”
“反正都已经没有活路,不如死前把债向你们这群狗官讨回来。”
“对!打死他们!讨回公道!”
这群百姓现在一个比一个莽,陈知护着人往后退,流着汗见根本劝不动百姓只好建议说:“殿下不如先离开,他们真要伤起人来不会管打的人是什么身份。”
虞岁宁却没有走,他的目光掠过要冲过来打他的激愤青壮年们,掠过那些低声啜泣的老弱妇孺,掠过那些受了伤起不来身或不省人事的病人。
外面还在下雨,洪水还没有消退,还有人奔走在外打捞尸体搜救幸存者,还有人在为筹措粮食发愁,还有人在跟满心怨愤的百姓好声好气劝他们再等等就会有亲人消息。
到处都是哭声,骂声,百姓或伤或病或死或残,有人在哭孩子他爹死了,有人在哭一场大水冲断了后路没有收成今年怎么过,有人在前言不搭后语地祈求菩萨保佑没有消息的妻儿平安无事,有人在骂没用的朝廷只会压榨的狗官。
这就是灾后的人间,递到皇宫里的折子写着“鎏江发洪,安里郡堤坝失修,洪水淹没数个村庄,死伤过千”,可那些简短的文字远没有真实所见冰冷。这都是楚国的百姓,楚国的子民,他们在受苦,在受难,无数个家庭濒临破碎,幸存的百姓惶恐不安。
可明明这一场天灾本可以减少伤亡,只因魏豪贪了修堤坝的拨款,脆弱的堤坝在洪水来临之际一瞬崩塌,多少百姓在睡梦里被洪水席卷淹没。可笑的是,魏豪占着三皇子表亲的身份铸成大错竟也无人敢抓。
中年男人红着眼睛揪住了钦差的衣领,然后被差使们架开,他愤怒质问:“你们到底算什么官!”
对啊,那些尸位素餐的畜生到底算什么官?
虞岁宁一撩衣摆,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我是当今十三皇子,我以这身份承诺你们安里郡的灾情一日不解决我便一日不走。我知道你们想让逝去的人入土为安,我也想,但烧毁他们的尸身是为防时疫,是为了避免更重的灾情,这一决定我姜子岐敢对天发誓我毫无私心,若有,我将被天雷劈死,死后在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果不入轮回。”
少年皇子身躯瘦弱,但他脸上毫无惧色,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单薄的身躯仿佛要撑起一片天。
“你们是楚国的子民,我不会放弃你们,请你们信我。”
皇子跪天跪地跪长辈,无人会跪普通百姓,但他会,姜子岐会。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激愤讨债的停手了,哭闹自怨的停止了,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慢慢消失,只剩下伤民们无意识的□□和漫天倾洒的雨声。
那跪地的身影如此笔直坚定,目光如此赤忱诚恳,那是少年的理想,是少年的承诺,是少年的初心。
人群中一位老者拖着瘸了的腿流下热泪,他被一个青年搀扶到人群前,颤抖着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少年皇子,“一切拜托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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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毁人畜尸身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那日过后的第二天果然有人发了病,有经验的老大夫一诊确认了是疫病,好在准备都充足,管控治疗起来没有手忙脚乱。
那雨下到第七天渐渐停了,洪水慢慢褪去,所有幸存者都已被安置好,相关物资也调入安里郡没有造成严重短缺。因为处理得当疫病也没有蔓延开来,一切尚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洪水褪去之后,没有受伤的青壮年被组织着重新修建房屋,妇女们负责照顾伤员和病人还有缝补衣物,所有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安里郡终于慢慢地进入到了灾后重建的步调。
撑到了这个节骨眼的十三这才敢病倒,他在跟工匠们请教房屋结构和取材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上一刻还在带笑说话,一眨眼就昏倒在地,这可把人吓了一大跳。
这一病病得很重,虞岁宁几次昏昏沉沉地醒来都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到底过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