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月
“魏伯,坐。”
管家腿有旧伤的确不适合久站,何况他知道主子人好,他从善如流在凳上坐下。
“侯爷大概也清楚我想说些什么,说来说去都是老话,您也别嫌我啰嗦。”管家上了年纪的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或许是在皇城待了几年,在边关养出的杀伐气淡了一点,多了几分远离战争的平和。
“侯爷走到今天不容易,您怎么过来的我也见到过,我知道您是抱着一辈子为南齐戍疆的想法,觉得跟着自己不安稳要受苦才至今未娶。”
“魏伯既然知道又何必总劝我?”
“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心疼,在我心里,侯爷是个顶好的人,是个好将军,是个好战士,是个好主子。我还记得我是您从战场上背回去的,后来又收留了我在候府里养老,我没什么能为您做,只盼着侯爷也能娶妻生子有个家,再不济,便是喜欢男人留不下子嗣也没关系,我只想着您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您真心喜欢,那人也真心喜欢您。若是真能看见这一天,我九泉之下也瞑目。”
卫均动容,他摇头笑了,“南齐乌烟瘴气,这皇城的水也浑,只怕是我想一辈子守在边关也有人不安心,太后想以婚配拉拢我,那几个王爷也对我多有忌惮,我一方都不站只尽忠南齐有谁能安睡?我自己尚不知将来,何谈成家,若将来有朝一日我死了留下夫人一人岂不伤心,或是扣着我的家眷当人质逼我做选择,魏伯,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若喜欢一人,怎会不想与人白头到老?只是南齐太乱了,所有事都无法预料。”
说到底,皇城之中权力倾轧,势力又多又杂,他虽手握部分兵权,终究不能决定朝局。再者,他心中还有忠君之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谢锦完全袖手旁观,哪怕他是个傀儡,哪怕他没有当皇帝的魄力。能帮上一两分的他还是会帮,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逼死谢锦,这是他的底线。
他答应过先帝的事就是死也不会食言,所以他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魏伯久久不能言语,后来才哑声问:“那碧扇呢?您当真没发现自己对他如此特殊吗?”
定远侯哪有那么好接近,又哪有那么多的借口纵着人不压抑本性,碧扇要是不答应他进宫不愿意得罪太后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他当真会找另一个人来陪他演戏吗?他真能受得了有人离他那么近,更别提抱着人回来吗?
不是碧扇要接近他,明明就是他自己在接近碧扇,那是潜意识里的,他自己可能没有发现。
卫均的脸落在黑暗里,他没有否认管家的话,只冷静地说:“你说得对,这件事是我不该。过段时间把他送走,重新安排新的身份,让他安稳过完下半生。”
得趁着他才刚被管家点醒还没有很舍不得的时候斩断,不然他怕自己弃不下那点特殊,哪怕算不上那种喜欢。
管家眼里泛起了泪光,“侯爷就不打算为自己想一想吗?”
卫均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别连累他。”
“不要让他知道这些,魏伯,你回去睡吧,让我静一静。”
管家见他闭上了眼不想多说,欲言又止也只好全部放下,他慢慢地退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房间里燃的这根蜡烛烧到了尽头,有风路过,那点火光就灭了,屋里彻彻底底回归黑暗。
站在窗边的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久久地凝视着院子里那颗石榴树,因为太安静,好像还听见了花落的声音。
哒——
很轻又很重,或许是叹息声和落地声重叠了。
—
那天之后,虞岁宁没再好好地跟卫均说上话,他每次来去匆匆,脚步不停。
问管家,管家也只说侯爷近来忙碌,不要过多打扰。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多亲密,除了宴会那晚靠近了一点,其他时候不过就是路上碰见了行个礼打声招呼的关系,卫均忙起来自然就不会吃撑了还去隔壁看他。
虞岁宁接受良好,得了管家许可后就自己出了门,他太久没出去过,人都给闷死了,管家也是这么想的,问了声去哪就放了行。
早饭时间后正是出行的小高峰,出去干农活的干农活,开店做生意的做生意,皇城每天都人来人往,大街上总少不了车马。所以这时候戴着帷帽骑着马出城的青衣人一点也不奇怪。
城外灵心寺香火不绝,马上不去,虞岁宁找地方栓了它,跟着上香的人一起从石阶上山。
今天是个阴天,走到一半的时候往下看都是云雾缭绕,可见水汽之重。
作为皇城脚下最有名的寺庙,灵心寺哪怕是建在半山腰也不小,别说普通老百姓会给点香火钱,就是城里的官也砸下去不少。
虞岁宁倒也不是单纯来散心的,他也去了大殿,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也拜了拜。
“小师父,我听说这里能求平安符,不知是在哪儿?”
另一个小沙弥便走到香客面前,“施主请随我来。”
原来还这么主动会带路的。
虞岁宁跟着他离开这座大殿向右转绕了个路走到一片还大的空地,小沙弥说到了。
“多谢小师父。”
“施主客气。”
小沙弥转身回去了,虞岁宁看见这空地边缘种了棵菩提,又高又大,显然有点年纪。树下立了个栏,上面挂满了以红丝带系着的竹片,竹片上拿墨水写了字。
他瞧了一眼没再多留,直接朝着开了半侧殿门的地方走去。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从门外往里看里面又是黑的,只隐约看见一点明黄的烛火。
只有进没有出,可能是从别的口走了。
一盏茶才一个人,前面就三个人他硬是等了不少时间,好在他无聊,对于光站着等候也没什么不耐烦。
“施主请进。”
虞岁宁踩着几阶进了内殿,老和尚让他跪坐在蒲团上。
“我听人说灵心寺的平安符难求,请师父解答这是怎么个难求法?”
老和尚盘腿坐在对面,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佛相。
“凭心诚。”
“这上山来求符的哪一个不心诚?不然谁一步一步爬石阶到你跟前来?你说是吗?”
这位施主生的美艳,面上也带着不好相处的傲气,这语气也活像是来找茬的,老和尚八风不动波澜不惊,“一凭心诚,二凭缘分。”
“也是,”香客嗤笑一声,“若是平安符人手一个就不稀奇了,至于谁有你这个所谓的缘分,是看香油钱给的多还是磕头磕的多?”
“施主心不静,何来佛祖面前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