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再清醒一点，或许他会等，但他失控了。
雪粒细密地飘落，他擡手接住了一粒。六角形的雪花，很漂亮，落在他的手心，轻得感受不出来。
而这么冷的雪，落在他手里竟然一点也没有融化，就这样静静地，展示着自身的晶莹和美丽。
连雪都不融化，他这个人，本就拥有着，比雪更冷的温度，无情的温度。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伸过来，将他的手复住，手心的碎雪在两只手之间融化，水珠的触感是那么细微，却足够映入心中。
月余川从身后为他搭上一件墨色大氅，拥住他，却一言不发。
温暖将他笼罩，在寒夜中是那么弥足珍贵，孟往略微偏头向后看，月余川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好，但那种眼神，还是他熟悉的。
他几欲涌上泪来，声音因着寒冷有些发抖：“月余川，看月亮，今天，是初九吧……”
月余川的手将他揽得更紧，眸光轻微地闪动，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错了，已经十一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猜月亮了，那段他们最好的岁月里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凭着月亮的形状来猜测日子。但孟往总是猜不准，他也就不厌其烦地纠正。
但猜月亮，跟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没有任何关系，可以说是风马牛不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孟往在强行转移话题。
可是已经足够了，对于孟往这种倔强又矜傲的人，此情此景，用猜月亮的方式来搭话，其实也就是在给台阶下了。
孟往做不到直白地服软，所以他会有自己独特的，但又迂回且矜持的求和方式。
月余川顺势下台阶，往他颈窝蹭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孟往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一下被抱了起来。
月色如银，梅林的访客没有来赏一片雪夜月色下的美景，只是携了一肩风雪，往来处去。
……
殿内的温度与外面截然不同，月余川抱着人进了殿，然后用脚将殿门踢了回去。孟往想从他怀里下来，推了他一下然后要跳下去。
“唔……”
月余川却不放人，一下子将他抵在门扉，偏头强吻，大氅铺落在地。
但月余川抵住他时候，他还没落到地上，就这样被悬空抵在门扉上，他没有着力点，没有安全感，只能用腿去夹他的腰。
如水的月色，扑簌簌的雪，清寒的风，全都被他身后的这道门隔绝。冷与热相贴，太突然和霸道，他慢慢开始发昏。
月余川稳稳地托住他，加深了这个吻。
嘴上说着不管孟往了，要任他在外面受冻，心里总归是受不了。做狗就做狗吧，冻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他，他出去寻孟往，本就是抱着做狗的决心。
若是孟往愿意跟他和好，他就将人抱回来；若是不愿意，那就将人扛回来。
其实他也不是不理解孟往，孟往只是想自保，并没有错，是多年来忍辱负重，才造就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但他不希望孟往总是这样不顾后果，拿着命来开玩笑，也不希望孟往在危难的时候不想着自己身边已有另一个人了。
“学会依赖我。”
男人低哑的气音落在耳畔，孟往半睁开一双盈盈的水眸，声音低弱得可怜，毫无力气：“……好。”话未说完，便又被另一个吻堵住。
他大概明白了一点，这个姿势分明就是月余川故意为之。
他背靠着门扉，只能一边用手攀住他的脖颈，一边用腿夹住他的腰，靠近他，才不会往下坠，月余川会给他热和力，他只能依赖他，才会感到安全。
殿外清寒，屋内却一室旖旎，他在颤抖，又被一路吻回了床榻，腰身被掐住，他神志都快散了，受不了这样的烈，连声音也带了哭腔。
“月余川，你弄疼我了……”
他害怕失去孟往，害怕孟往不在乎，暧昧和热烈的亲昵，从某种意义上，是他惩罚孟往和安慰自己的方式。
清雪飘落，堆积在窗框，凝上浅薄的霜……
“疼，你才记得住。”
但孟往身子尚未大好，还虚弱着，经不起他折腾。喘.息中染了哭腔，泪珠从眼角滑落，真的落了泪。
他向来都受不了孟往哭泣，哭泣令他的破碎感到处弥散，楚楚可怜。孟往一哭，他立刻便心软了，将人松开。而孟往背对他躺过去，将脸在枕头间埋了一半。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将人欺负得狠了，孟往一定会怄气，并且秋后算账。而他深谙此道，索性趁孟往还没有开始发脾气，认怂去求个饶。
“我错了，真的。”孟往果真不理他了，他撇嘴，将嘴唇弯成了倒U，轻轻推了推人：“别生气。”
孟往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他俯下身，往孟往脸上轻轻啄了啄，轻声道：“我错了，真的，如果我来得再早一点，也就没有你动用灵魂赌约的机会了。”
他们的争吵，说到底也掰不出对错，各自都占着些道理。他怪孟往不等他，但如果他能再早一点，能够在孟往放弃他之前赶到，事情也会不一样。
他这么说，孟往终于有了反应，睁开眼回身勾住他的脖子，很浅地往他唇上落了一下。
“别说了……”
月余川已经足够迁就他了，他也不希望月余川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那会儿他刚从殿中夺门而出，漫无目的地在雪夜中流落，一时赌气，想着还是不该自己随便从屋里跑出来的，应该把月余川踢出去，正好给月余川降降火气。
但他了解自己的脾性，就是固执，也倔强，冷静之后倒也没有多怀“恨”在心，要他立刻回去大概是做不到，但只要月余川肯出来接他，他就立马和好。
到后来的确是月余川来接他，但月余川一言不发，不愿意先开口，而他也不想让月余川一直做那个先低头的人，索性开始猜月亮。
是月余川先来找他的，所以他先开口说话，也就扯平了。
……
孟往终于理人，月余川眨了眨眼，一副委屈的模样，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别生气了……”
孟往虽然不跟他吵了，但脾气未消，也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原谅，月余川就会一直哄。
而他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被哄着。
孟往从床上坐起来，月余川瞧他一脸淡漠，又揣着手手，简直是将“哄我”两个字摆在了脸上。
他心领神会，心知孟往已经不气了，只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毕竟他方才还将人欺负得够呛，一报还一报罢。
狗腿月某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给他捶腿：“孟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计较了。这要让师父知道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孟往凝了他一眼，揪他的领口，声音慢悠悠的：“你凶我？”
月余川捶腿的手一顿，对，他记起来了，他俩争吵的时候，他语气是很凶，他几乎没有对孟往这么凶过。
“我那是一时气急了，没个轻重，以后都不敢了。”
“真的？”
“真的。”
瞧着孟往似有动容之色，他再接再厉，亲亲哄哄的，好久好久，总算哄好了人。
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再强调一遍，他伸手去捧起孟往的脸颊，语重心长，认认真真地，凝着他说：“以后别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了，你可以相信我。”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孟往擡眸瞧他，“我知道了。”
嘴唇嗫嚅了几下，孟往叹了口气，又说：“错觉山的事，我没有怨你，那不是你的错。”
那场大战的确是他与月余川心头的刺，那时候人鬼神都与他为敌，他丧命于此几乎是逃不掉的事。
而月余川本就是守护世人的神明，在世人和他之间选择了世人，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那是个残忍的选择，月余川没得选。并且他这条命，不也是月余川救下来的吗，其实月余川从来没有放弃他过。
“我没有不信你。”他又说，那眼神执拗得很，就好像只要月余川不认可他这句话，就不可理喻。
月余川凑近亲了亲他的鼻尖，连忙安抚：“我知道，你最信我了，要是能够依赖一点就更好了。”
孟往这个缺失安全感的人，只要有任何一点事情失去掌控，就会感到不安。独立而强大也就成了追求的目标。
不过他都送上门来了，摆在这里让孟往利用，他倒真希望孟往能像流言中所传的那样，恃宠而骄。
……
心事说开也就好了，他们吵得快和好得也快，孟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想吃东西，月余川这就去给他端了一小碟点心，拈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他顺势咬了一口，却又一下子捂嘴吐了出去，皱眉诧异道：“好酸，是不是放坏了？”
“不能啊！是新鲜的。”月余川将他没吃完的另外半块咬掉，细细嚼了嚼，清甜细腻，没有一点酸涩。
孟往不信，又重新挑了一块品尝，但还是酸。月余川终于觉得不对，想起医官之前说的后遗症，这就去遣人找医官来重新给孟往看诊。
很不幸，医官给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结果：
味觉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