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笑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秦林原地起舞,他一甩青绿短发,耳坠的光映着穆澈眼中的深海晃了晃。
穆澈沉默,愣神一般盯着秦林那他自以为优雅的动作,直到那靴子猛地踢下地毯,发出一声闷声,他才微微转动眸子,避开秦林恶意的视线。
“尽管如此,你还是愿意和我合作一同拿下里尔赫斯?就算被同玖衡那般对待也无所谓吗?”秦林背对着他踢着靴子走向城堡简陋的王座,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回响,如寒冰一般吞噬着七古国王的清醒。
在他恍惚间,戚绅搂住了他的肩膀,打破了浮在他肩上的寒气。戚绅眼神瞟向大门,点点头。穆澈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理解、不愿意这么做。
“看来你还想提点什么条件。”戚绅已经习惯了秦林的压迫感。
从基纳到索娜尔,秦林的每个词句都值得深思,而玖衡的疑心病恰恰也派上用场了,以至于他们的每一次问候早安都是一场可怕的博弈。也许是长期精神紧绷的后遗症太过严重,戚绅并不想穆澈困在秦林的谜语里,让他离开这个阴谋家的圈套才是上策。
秦林坐在那个镀金的王座上,轻轻抚摸了自己那个缺失眼睛的眼窝,然后微笑起来:“斯韦纳的后代能够攻击我的心智吗?毕竟我现在可是把所谓的欲望暴露无遗。”他的长指甲轻轻揭开那个干瘪的眼皮,露出一团黑褐色的□□,如此狰狞的伤口与他的那点不怀好意的微笑相结合,属实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斯图莱格,你知道你的眼睛很美吗?”
秦林皱眉,故作嫉妒,而戚绅只是愣了两秒,就从保持错愕的穆澈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将挂在脸颊上的两缕白发别在耳后,虔诚擡头,收起了不情不愿的眼神,咬牙切齿:“荣幸之至。”
“斯图莱格真的非常顾全大局呢。”秦林得到回复立刻起身鼓掌,情绪故作激动。他悠哉地绕着王座踱步,然后伸展双臂,向城堡里躲着的卫兵宣告喜讯。
柱子后立刻整齐走出一列卫兵,他们人高马大,彬彬有礼,但穆澈没有理会他们伸出的手,绕过他们刚要走过去拉住戚绅,就被老师的一声咳嗽打断动作。
穆澈突然怔住了,面色惨白,直到又一声咳嗽响起,他才迅速收起手,跟着卫兵走向了城堡内部房间。
关门声响起,大殿恢复宁静,只有幽暗的蜡烛火苗扑哧扑哧燃烧,映着秦林的影子,从黑暗的王座下逐渐拉长。猎石国王用指甲轻轻划着戚绅脖颈上的曲线,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斯图莱格,我可是认真的。”
秦林舔舐他的耳廓,牙尖轻咬耳垂,得逞地感受到戚绅的颤抖,他知道闹剧最该在什么时候结束,所以最后只是再次轻声说着:“你上一次这么卑微任我玩弄还是为了玖衡,为了基纳的联合,究竟是谁在走老路,我不说。”
长指甲抚摸他的眼眶,尽管戚绅已经麻木了秦林的刁难,但在这般无礼索求之下,七古的辅政王还是心惊肉跳。
“你看看,你养的小崽子都相当现实且没有人情味呢。”
“……”
戚绅沉默着,血红色的眼珠死死盯着秦林手上的动作。他屏住呼吸,不想让秦林从他痛苦的神色中取得满足。
“我会轻点的,就算是给你的一个惩罚。”秦林对着那只眼睛露出最后一次微笑,软绵着嗓子,袖子松垮,露出又一把崭新的袖刀,开始只是轻轻摩挲着,接着突然毫不留情地用尖锐刀气狠命撕扭着那血腥的球状物。
鲜血再次溅到地毯上,溅到秦林窃笑的脸上。
就当作是一场噩梦,但是再也醒不过来。
他们离开猎石的路上一句话没说,同样心事重重。一直到马车经过七古,穆澈才完全看清他那藏掖着的半张脸,他在后悔害怕的同时也犹豫着询问上次基纳之战时,秦林拿走了什么。
“大概是,拿走了我的潇洒随性。”他挥剑剪短一缕长发,将它堆积在空落的眼眶上,严严实实遮盖住了那个狰狞的伤口。
“别多想,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们都活得更长一点——里法尔昨晚是不是说江免今晚就要开战了?走吧,咱们去南里尔赫斯,秦林迎战的同时还要声东击西攻打歌城,我们从内部接应其他沿海国家的军队,并且提供粮食和后勤。”
“其他国家?”
“不然你真的以为就猎石一个废国还能和里尔赫斯缠斗吗?就算秦林这个名号再响亮,也敌不过人海战术的。”
马车经过七古继续前行,穆澈撩开暗红色窗帘,看见三三两两拖家带口的人们。在穆澈看到的书的印象里,男性通常牵牛或者是拉着车,而女性则是护好自己的孩子,扶着牛上或车上的行李。但里尔赫斯偏偏就不是这么个男女刻板印象的地方,也许是江免建国之后就提倡男女平等,在搬迁途中更普遍的是,男性和女性一起拉车,孩子坐在行李堆起的堡垒旁睡得正香。
他尝试从这个温馨但累得要命的图画中找出一丝可以批判的漏洞,但最后是徒劳。
“他怎么做到的?”穆澈自言自语,“江免·米利西斯怎么做到让女性真正站稳脚跟、可以同丈夫一起顶天立地的?”
“抹杀偏见与金钱关系,但更多的是社会接纳与尊重,而且连古馆可不是白干活的。”戚绅听见了他的嘀咕,居然带着怀念气息同样撩开窗帘,指着外面其中一个拖着木板车的老妇人,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看,多像莉莉琪。”
平静谈话间,老妇人停下了脚步,马车也呲啦一声猛地刹车,二人的脑袋都砸中柔软的皮革。穆澈揉了揉头发,还没来得及说话,擡眸看见老妇人满是褶皱的脸上无法归纳表情,只是凝望着天空,呆呆张大嘴巴,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戚绅·斯图莱格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轰鸣。风力、气旋、吸引力……窗户被戚绅一拳砸碎,窗帘高高抛起贴在马车顶上,强力的风流直灌进入,吹惊了刚刚停歇的马儿,一时间无法掌控时间的速度,马车夫拽不住它们,只能任着他们飞奔向前。穆澈紧贴在皮革座椅上,头发呼啦吹散,五官仿佛快要被气压压扁,巨大的推力导致他无法动弹一根手指。
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夕城那晚强烈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引得心脏一阵绞痛,肋骨仿佛刺穿了皮肤,一直不停生长、不停收缩。他的冷汗被风强迫着拭去,漫上骨髓的寒气在肺部挣扎结冰,最后大脑僵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看着戚绅一脚踹开疾速马车的门,白色长发飞拂在黑色翅膀上,风流勾勒着羽毛的形状,扑腾扑腾划着最外端的曲线。穆澈张嘴却被灌了一嘴风,左摇右晃的马车使得他时而动弹不得时而从马车顶部坠落。
戚绅逆着风流钻出马车,展开翅膀飞向高处,他在翻腾的风里打滚。没有那处重心压制,马车迅速侧翻,底部一端被高高掀起,穆澈被挤压在没开的那扇窗户上,避开突袭的狂风,他一腿踢碎玻璃,在马车被擡高的瞬间从洞口滑落。
纳里密斯……歌城暴起的龙卷风仍然肆虐!所有的木头、茅草还有乱窜的野猫都被吸收,但龙卷风丝毫没有停下的念头,它逐渐扩大,毁灭程度逐渐让人沉迷恐惧,一时间脚底生根再也走不动了。
穆澈朝着反方向跑去,所有的杂音、撕扯都变成了无休止的耳鸣,从血液开始吵闹喧嚣,冲刺至无力的大脑,自始至终一败涂地!
突然远处的喊声打破了耳里的那层膜。穆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七古的远山——那是谷城。但是这的人都没有听见军队的喊声,紧接着那阵阵嘶吼猛地窜进,穆澈吃痛捂住双耳,眼睛、眼睛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