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
神明在床上躺了两天,他满身绷带,总是在噩梦中惊醒,又在恍惚中睡去。没人守在他床边,所以两天下来,他的脾气似乎又坏了一点。
幸亏身上没怎么骨折,不然靠这副凡人之躯肯定撑不过去。手臂上皮肤已经长好了,但后背还裸露了一块,这让他睡觉只能趴着睡,而在夜晚总是容易窒息醒来。
他仍旧不需要进食、不需要饮水,城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体状态,所以没人管他。但当他每次擡头时,旁边的桌上总会有一杯热乎乎的茶,总是热的。
第一天他睡了整整一天,他常常做梦,但在梦里度秒如年。每隔几分钟他就要醒来,额头滚烫、四肢乏力,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一坨坏死的肌肉,没有任何知觉。双手双脚都是冰冷的,当他无意识地用指甲蹭刮着皮肤时,他感觉那些东西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第二天他终于有点清醒的意识,他尝试着起身,侧耳倾听,而外面就像是个无尽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声音。他尝试叫喊了两声,但没人回答他。他下床,把热茶一饮而尽,突然觉得自己孤独得可怕。
第三天早上苏歌儿来了,她一进门就大喊大叫起来,本来心情就坏的雷赫根本不想理她,于是愁眉苦脸地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给他倒茶:“大坏蛋先生,你好点了吗?”
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点。
“嗯,我已经可以试着走动了。”
“啊……那可不行,穆澈不让你乱跑,他让你待在这个屋里。”小姑娘瘪瘪嘴,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穆澈去谷城啦!他说今天下午回来!对了对了,今天是新年前夜哦,你只能躺在床上真是太可惜了!”
“七古人也过里尔赫斯的新年?”
“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三十年啦!七古人好多本来的习惯都被磨掉了,以前我和哥哥在谷城的时候,每年都还会吃一种叫‘苏汤卷’的美食,然后我们就跳踏俞兰——我和二哥哥跳,虽然他好像不怎么情愿……”她突然兴奋起来,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吵吵闹闹地挥舞着手臂。
“我可要悄悄告诉你,七古人是没有什么沙石城堡的!我们要把火焰烧得旺旺的,然后弹金喇琴、跳踏俞兰,肯定还有白客·苏特的诗歌!对了,今晚我要穿新衣服了,和之前那件嫁衣一模一样!然后我还有这个——”
苏歌儿赶紧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哨子,它的做工相当粗糙,好多地方都被磨损了。
“在七古,这种东西叫做‘念想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吹响它,思念的人就会出现在面前——你不信?那我吹给你听!”
然后她就鼓起腮帮子,对准那个小孔,狠狠吸了一口气再使劲呼出去。尖锐的哨声似乎震动了城堡,真的如她所说,刚吹没两秒,咚咚咚的声音就逼近了,苏戈立刻上楼推门而入。他喘着粗气,那支木头腿似乎都有点移位。
“旮赫韦干!没事就好……”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和杜希截然不同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过来拉住苏歌儿的手,又略显紧张地盯着雷赫。
“看吧看吧,是真的啊!那我要走了哦,别担心,大坏蛋先生,一会儿我给你也做一只。”苏歌儿赶紧牵住哥哥的手,回头向雷赫摆手告别。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刚才隐隐约约的鸟鸣又被寒风裹挟着消失殆尽。冬天总是凄惨的季节,西里尔赫斯不常下雪,但总是阴雨绵绵。雷赫知道这些阴雨都是谁的诡计,他发誓,等到他拿回控制自然的能力,一定要让夕城四季如春。
他起身走向旁边的柜子,拉开抽屉,边上有一盒已经干掉的、被粗暴舀了一个坑的黑色颜料。他继续摸索着抽屉里面的东西,意料之外的,他摸到了一个圆圆的金属,上面薄薄积了一层灰。
雷赫用手指把它抹开,瞳孔一震——那是刻着尧真名字的徽章,是那群党人的标志。
他顿时头晕目眩,用自己受损的大脑反复思索后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尧真的城堡,而徽章也自然是他留下来的东西,那家伙真的在背地里支持无政府!
算了,雷赫敲敲脑袋,发誓在拿回神力前绝不会再和那群疯子染上关系。
他把柜子门打开,里面堆满了画卷和散架的画板。他随手拿起一卷画,出乎意料的,画里的色彩异常鲜活,就像刚刚画上去晾干了那般,亮眼又不疲劳。
雷赫心里五味杂陈,那家伙给他当了那么多年工具人不会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尧真画的每一幅画都是少女形象,色彩鲜艳,搭配也独特,客观来说,他是个天才,但可惜的是,他偏偏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生来即有伟大的职责、生来就负重致远的地方。
艺术绝不能被禁锢。
这么想着,雷赫又在柜子里翻翻找找。而在柜子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紫红色布袋,上面绣的花纹有些杂乱,黑线白丝纹在一起,算不上什么好看。
他扯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是清一色的糖果,他倒吸一口冷气,尴尬地放回去了。
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经意擡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装横,发现墙外的爬山虎已经漫到了窗口。他关上柜门,疾步过去跳上飘台,伸手去摘爬山虎的叶子。
虽然肌肉仍有些酸疼,但他已经能够快活地蹦哒了。趁着摘叶子,他透过窗口向下一瞥,有辆马车刚好停在了城堡门口。
不是说好下午回来吗?雷赫表面说他不讲信用,实际心底美滋滋。正想着,他就要飞奔下楼,结果还没跑两步,他就觉得心口一阵荒凉。
好笑,大忙人前两天都不来,第三天肯定也不会来了。
属于神明的骄傲架子始终不肯放下,最后他鼻子一哼,欢快一甩手,立刻就回床躺下了。
爱来不来,随便他了,反正等我伤好了,我还是要去云层之上的。他在心里赌气。等我从旮赫韦干手里救回纳里密斯、恢复我的全部力量后,他也就只能像二十年前那样可怜巴巴求我了。
啊……云层之上,但一介凡人怎么踩得稳云呢?他闭上眼睛装睡,如愿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清晰,椅子挪动着,来者的呼吸很粗重,好像刚刚跑过。
但当他均匀了呼吸后,整个房间的所有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神明背对着他,骨子里的傲慢让他肯定自己是不会先低头的,但是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过去了,他的沉默让神明怀疑他是否还在那里坐着。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国王把手撑在他的枕头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什么,紧接着继续靠近,呼吸打在了神明的脸上。
雷赫才不想和他思想博弈,他知道自己每次都必输无疑。于是他捏紧被子,趁着穆澈再次凑近毫无防备之时瞬间起身,把厚厚的被褥猛地闷在他身上。他这一扑刺杀得穆澈措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黑暗一口气吞掉了。
雷赫像抓住了什么战利品,高兴地直哼哼,欢快地捏住被子边缘,像给面食填馅一样地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国王赶紧反抗,结果被神明打包扔在床上,脑子瞬间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崩溃的闷声:“神明大人啊!你可比我大了几百岁!你怎么幼稚到这个地步!”
穆澈刚一喊完,雷赫就感觉大仇得报,顺势松开了手。于是穆澈立刻把被子掀开,他的短发被揉成鸡窝,早上刻意化的淡妆也已经被全部蹭掉了。
“花里胡哨的,像个女人。”雷赫用手指抹了抹他脸上的淡粉,然后用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
“哎呀哎呀,刚从谷城回来——如果七古人要办公事的话,无论男女都要化妆的。蹭掉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回来了。”他刚要起身,结果又被被子袭击,无奈之下懒得动弹,索性躺床上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