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
“迪斯安叔叔,有客人想见你。”苏新正在花园里练剑,见马车停在路中央,就朝着亭子喊了一声。
穆澈放下手上的诗集,伸着懒腰向苏新摆手:“呐,躲着点,是位贵客。”
来者一袭黑衣,披着酒红色长袍,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眼前的城堡。他下车时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跟着侍从,走向了城堡的前花园。
低跟靴子踩过石砖,发出哒哒的闷声,在干燥的季节里,鞋跟在砖上留下了白色的印迹。
苏新立刻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向亭子那儿偷瞟。好多年前他就知道迪斯安叔叔有个一直在等的人,没准就是他啦……
等到那红色人影出现在亭子、并放下兜帽的时候,小孩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美得雌雄莫辨,棕色长发有层次地垂在肩头,一双水晶绿眼睛凌厉又楚切,整个人的气质高贵典雅,带着一种时间沉淀的悲天悯人。
唔,怪不得愿意等那么久呢……
“好久不见,米利西斯。”穆澈面无表情为他沏茶,水蒸气咕噜咕噜翻滚着,茶叶一沉一浮。
“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江免的微笑像是被精心设计过。
“还不错,你呢?”穆澈并不喜欢客套话。
“有些困难。”
“困难?”
苏新听到穆澈轻轻哼了一声,他立刻不乐意了,什么嘛,就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吗?
“是的,自由党人让里尔赫斯陷入了空前的灾难,而我此番前来,是希望在他们控制思想之前,贵国能够给予我们支持。”
“夕城对里尔赫斯的事情深表同情,但无奈国家仍处于发展之中,财政吃紧、人力匮乏,恕我爱莫能助。”穆澈想起了当年戚绅压低脊梁签条约的事情,目光逐渐犀利起来。
多威风啊米利西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他沉默了一会,揪了揪自己的领子:“我并没有以外交官的身份向你请求,迪斯安,他们已经在计划打仗的事情了。”
“我知道。”
风铃声在耳边响起,阳光正好,却有些闷热。
“但我并不会因为战争就向你们妥协。”穆澈嗅了嗅空气中的茶香,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你觉得夕城能在里尔赫斯的包围圈中存活多久?”江免注意到了灌木丛里不正常的动静,瞬间警惕起来。
“那你觉得里尔赫斯有多少人愿意打仗?”穆澈反问,他在十多年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听话的士兵愿意长年累月上战场拼杀?果然,高高在上的君主从来都没有走进过民间,对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苏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了。他放下剑,悄悄向他们走近,但还没走几步就和江免撞上了目光。那双绿眼睛里带着敌意,苏新却觉得那是对生活的麻木和隐忍,明明快要支离破碎,却仍旧把它粉饰得春意盎然,真让人动情。
江免见他没有带武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看见他的脸时,这位初代国王还是没忍住自己直勾勾的目光。
“崔因。”他下意识念叨了一句。
穆澈回过头去,看见那小孩杵在原地发愣:“怎么了?”
“啊……那个、我……”苏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挠挠头,顺手就摸到了卡在头发里的草叶。哦,他紧张极了,再次对上那目光后就赶紧跑开了。
“真是苦难啊。”江免见他想逃,心再次冷到了极点,“真是苦难啊,我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了。”
穆澈盯着他跑开,但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了躲在绿篱围墙后的影子。
“崔因啊,苏歌儿可喜欢他了,她之前还问我,可不可以让她的孩子也跟着那男孩姓。”
江免悲哀地擡起头:“所以他是……”
“嗯。”穆澈点点头,“我同意了,苏戈也同意了。但世事难料,还没等到小姑娘亲口说出姓氏,她就离我们而去了。”
穆澈转过头来,端起茶杯,吹散了飘着的水蒸气,抿了抿茶:“米利西斯,我很感谢你。”
“什么?”
“给了女性这样的权利:能和丈夫共同工作、给孩子命名、能独身在外、参加政治活动……毕竟在索娜尔结束之前,齐尔纳和七古的女性都没有出门的资格。真让人高兴,你的开明造就了美丽的女子神话,让她们的人生同样活出了不输男子的精彩。”
“谁都有个妈妈,对吧?”江免端起茶杯,但没有递到嘴边。
穆澈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茶香:“是的……但真让人伤心啊,我想起宋真·卡西拉了。她是个不输仲夏的好副臣,但在这世上,太过于开朗直率反倒是个缺点。”
江免点点头,铃铃的风声吹拂着两人的头发,让昨日积累的情绪更加饱满了。
“你在这十多年里变化真大啊。”初代国王知道合作没戏了,索性就聊点别的。他知道穆澈外冷内热,抛开政治立场的话,也算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我并不觉得自己变了。”穆澈摇摇头,他大概也猜到了江免的心思,考虑到他不再有别的想法,于是也放下了戒备。
“里法尔最近回来过吗?”
“啊……我都把他忘记了。没有,一直都没有回来。”穆澈苦笑一声,但江免看得出来,他这一笑是自嘲。
“他去哪里了?”
“云层之上。”
“米卡拉带我去过。”
“嗯,他说旮赫韦干在那上面,他要去找他。”
“找了十多年?”江免笑起来,“啊啊,迪斯安,别再等他了。十多年的话,他重要的记忆早就被云给吞噬干净了。”
穆澈擡起眼皮,艰难地把茶杯放了回去。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
江免怔了怔,风铃声消散他的笑意:“啊啊,我能理解你,你等的人有朝一日还会出现,但我等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放下茶杯,茶叶黏在杯底。
穆澈就那样看着他起身出亭踩上了石砖。
空气里的茶香带着新鲜的青草味儿,一齐任着风将它们推远。
下午,在谷城城堡的会议桌旁,江免两个月来第一次这么精神。
杜希今天缺席,说是把手伤到了,这让江免又开心了好一会儿。他听着那些政客高谈阔论,边想着边用长指甲在桌上哒哒哒乱弹。
“提问。为什么保守党言论可以写在书上并到处传播?是否需要对文字加以控制?”
“反对。第一,里尔赫斯言论自由,第二,我们在高层是为人民办事,而不是束缚人民。”
“支持。保守党言论会对民众造成巨大影响,应当立刻搜查所有书籍,并删除所有违规段落。”
“弃权。”
“弃权。”
“反对。文学不可以被软禁,我们必须尊重作者与译者!”
“支持。”
……
他们就围着那张桌子讨论,每个人都有发言的资格。当然,他们都是各城选举出来的精英,任务是在这三个月内整顿社会秩序,之后便会全部下台。到时候,里尔赫斯就会由社区个人来运行社会。
在江免连说了七轮“弃权”后,场上的人都有些不满。
“求教。米利西斯先生对保守党有什么看法吗?”
“弃……”他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只好放下哒哒乱弹的手,严肃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