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答我的问题。”雷赫更烦了,他看向蔺清,揉了揉太阳xue,“回答我,你做这些,是为旮赫韦干,还是为我这个人。如果你是以信徒身份、带着使命捧高我,我现在就回云层之上;如果,如果你是以朋友身份、不忍看我受苦,那我现在就去把杜希的组织部抄个干净。”
刘易脸颊上划过一滴冷汗。
“蔺清姑娘只是为了你的安全,你非得这么极端吗?”李赢咽了咽唾沫,忍不住挠挠红发。
“蔺清,回答我的问题。”雷赫不理他俩。他习惯了凡人那点阿谀奉承,也习惯了凡人那点卑微的谎言。来到这个村子以后,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融入到了这群人之中,但当他暴露身份之后,事情还是朝着老样子发展。
果然……
“前者。”
雷赫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了那瓶只用过一次的药粉,顺手扔进了蔺清怀里。
“我很愧疚。”神明耸耸肩,“愧疚我没能以雷赫·里法尔的身份博得你的好感……”
“你想让我的努力全部白费吗?”蔺清伤心地看着他,“你明知道出了这个村就是无休止地逃亡。只要我认罪,你就只用躲过一次检查,然后就再也不用逃了……为什么不想留在这儿?”
雷赫眯起眼睛,破罐子破摔:“我可没要求你这么做。”
李赢唰得站了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刘易赶紧拦住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空气里的火药味一瞬间炸开了,紧张的情绪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深感不安。
雷赫颇为艰难地扶着额头,最后冷静下来:“别去。”
“什么?”蔺清擡起头,眼眶红红的。
“你别去自首……当然,我也不会去。只要不想走的人便会闭紧嘴巴,毕竟这关乎他们自己的利益……赌一把吗?”
雷赫轻挑着语气,极其不屑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他交叠双腿,正对着蔺清。
刘易咽了咽唾沫,扯了扯李赢的衣角,没再说话。
“赌一把吗,小姑娘?”他以神明的口吻和她对话。
蔺清看了看手上的药瓶,低下头,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最后,她狠狠喘下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嗯了一声。
“蔺清,这件事之后,你就不再欠旮赫韦干什么了。”雷赫撑着扶手单手托腮,语气里没有惯常的笑意,“我一会儿就走,等不到明天了。”
李赢略显惊讶地擡起头,刚才强硬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外面还在……”
“我从哪来就回哪去,谢谢关心。”雷赫故作轻松地扭扭手腕,“就当我出个差,等风头过去再来看望你们——嗯?刘倾呢?”
“去祭祖了。”蔺清闷声。
“哦?今天是回寒节?好日子。”
雷赫一扫严肃的表情,莫名其妙笑起来。他看向刘易:“你不陪你哥一块儿去?”
“他他他觉得、得我丢人……里法尔先、先生真的打、打算回云层吗?”刘易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雷赫伸了伸懒腰:“本来没想去的,但是你们这位好姑娘让我实在困惑,我可能要去和云层之上的神硬碰硬了。”
李赢不解:“什么意思?”
雷赫瞥了一眼埋着头的蔺清,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想和旮赫韦干撇清关系。”
蔺清猛地擡起头来,她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李赢一拳砸中柜台,满脸不可思议:“你要自废神力?”
雷赫啧嘴,满不在乎地敲打着手指:“谁说的?血缘那层肯定撇不清,但只要上面的神承认我有独立的神职,我就可以有个新身份和新头衔……”
他看着蔺清,发现姑娘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同情。
“因为这个什么什么之子,我无意间伤害了很多人。”雷赫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向蔺清报以微笑,“当然啦,我对那个新头衔垂涎已久,不是被现在的只言片语所逼出来的意气用事——蔺清,我不知道旮赫韦干对你有什么大恩,我只知道我在吃我父亲留下来的荣誉。你的做法让我很受挫。”
“对不起……”
“不,没什么好道歉的,要怪就只能怪我太爱炫耀,给自己招来了一身祸。”
雷赫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他慢悠悠走到门口,手指扶上了门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刘易说:“如果你不想等我回来,可以先去谷城或黎城的监狱里碰碰运气,迪斯安这会儿还没出去。”
他推开旋转门,外面的空气果然清新多了。
神明乘云而起,直奔谷城。此时正日薄西山,在云上能看见漂亮的太阳从夕城背后慢悠悠落下去,巨大的暖色调昏睡了没精打采的夕城,把砖瓦透得像金子一般闪闪发光。而乌黑的阴影在太阳的威严下一点点加重,最后和天色融为一体,成了夜晚的欢愉。
不知怎么,他突然间又生出一种新的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改写,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声枪响,子弹刺穿了他的胸膛。
神明从云上坠落于人间,稳稳摔进了盆地附近的树林里。他被一根树枝勾住了衣服,才勉强撑住身体,没有掉下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耳边一阵空白的弦音,树枝摇晃着,风声大作,沙土飞扬。
那道黄光越过夕城,蔓延至盆地,林间空气筛下了尘,悠闲飞舞着蚊虫,跳跃的蚂蚱被染成红色,腥味的可口引得野猫一口将其吞下。
雷赫挣扎了一下,扯断了那根树枝,他摇摇晃晃在地上绕了两圈,躲开了他想象中的裂缝。
他扶着树干,胸口处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整件白衣染成了红色。他看见脚下的阴影,找到了北边的方向,但裂缝也在此处扩张,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咳嗽了几声,还想操控云起飞,可惜的是,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手臂根本擡不起来。而在他不远的身后,踩碎落叶的清脆响彻了树林。
雷赫没空理会那些凡人,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那美丽的北边走去。他扒开血淋淋的伤口,犹豫地探进了两根手指,试图把子弹掏出来。伴随着血腥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可怕的痛感。
身后的脚步声像是有意奏响的乐曲,一轻一重,毫无规律。雷赫自知这次是躲不过了,只好倚靠着树干,擡起手臂,时刻准备将那冒犯人的“客人”砍成两半。
“想上云层?带我一个呗。”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慵懒平静,慢条斯理。
秦林的枪口抵住了雷赫的后腰,
神明一听是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手掌抚上胸口,再次往那个黑红色的伤口探入了手指。这次他更加用力了些,抠挖着不断涌出的血液,越探越深,直到碰到了子弹的底部。
“你取不出来的。”秦林收回枪,欢快着步伐,站在了雷赫的正前方。
“见过吗?这是凡人的智慧。”
那把火绳枪被秦林握在手里,在余晖下反射出瘆人的光。
“见过,但没被打中过。”雷赫自嘲笑笑,自顾自挖开伤口旁边的焦肉,连着肉沫把子弹扯了出来。血腥的金属物安静地躺在他手上,然后被塞进了兜里。
“留个纪念。”神明向前一步,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纪念你最后一次拥有完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