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
“露旎迩会怎么出题？”
“那得看你的愿望是什么——先说好，斯巴勒，我是来给露旎迩找麻烦的，你拿到考题就赶紧滚下去……”
一道巨大的云山从他们中间拔起，生生将整个云层分开两半。雷赫没忍住向后退了几步，仰头仔细打量着这面突然袭击他的云。
他伸手摸了摸云山，酥软而温柔的触感好似没有任何心事。他将整个身体没入巨大的云中，眼前一片白茫茫雾气包裹着他不急不缓的呼吸，轻飘飘地撕扯开了一片新天地。
眼前开阔起来，明亮的、包容一切的金黄色洒满了整个曲面的天空，迷迷蒙蒙的彩色云浪从脚底窜过，无边无际，连回声都没有。
云层之上是神的坟场。
雷赫却安心下来，他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哼上了七古的民歌。
哼完一曲又是一曲，突然间，一首他从未有过印象的歌谣松开了他记忆的锁。他断断续续地拼着调子，眉头越拧越紧……
直到一道巨大的阴影从天空散落下来，把烧金色的云雾蒙上了一层灰时，雷赫才止了声。
他擡眸，一个巨大的方形石膏杵在他面前。整个石膏完美无瑕，没有一点缺口，她至少有一个平房的高度、一棵树的宽度、一扇门的长度，她安静地立在那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波里尔女神！好久不见啊，我以为你死了！”雷赫喜出望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裤子——把腿上残留的雾气全部抖掉了。
石膏如同流水般脱落着边缘，就像是被人用心雕刻着，最后只留下一具赤条条的女性凡体。多余的石膏化作了云雾，与脚底乱窜的彩色云浪融为一体。
波里尔浑身灰白，长发拖在云上。她像真正的石膏一般动也不动，肆无忌惮地展示着她的柔美女性曲线。
“我差点就死掉了！差点！”女神的嘴型轻轻动着，两片薄唇都没怎么分开，但声音意外洪亮，以至于雷赫身后的云山轰然倒塌。
“怎么了？你又惹露旎迩生气了？唉呀，天空之主一向很小气，你就……”
“不！不是我！是你！”波里尔尝试着活动瞳孔，眼珠却移动到了耳朵里。
“我只是一个掌管婚姻的神！我只是被人欺骗而走上了云层！我在凡间受够了气！我不想在这儿也被迁怒！”女神又活动了一下胳膊，尝试着伸了个懒腰。
雷赫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装作愧疚地玩着手指。
“旮赫韦干夺走了露旎迩大半力量！导致她无法化成人形！她嫉妒我！她拿我出气！里法尔！里法尔！快去把她剩下的力量夺走！快去坐上天空之主的位置！”
“事实上，我这次上来，是为了和旮赫韦干撇清关系。你也讨厌父债子偿那套理论，对吧？”雷赫无辜相，小心翼翼地和这声音洪如响雷的女神对视，却发现这家伙的眼珠又钻到了胸口上。他只好移开视线了。
“……”
女神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加洪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旮赫韦干之子！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有多尊贵？！我不允许！旮赫韦干几百年前走上云层！他被露旎迩摧残了神性！现在！我只能靠你！靠你把露旎迩给掀翻！”
雷赫猛地擡起脑袋，语气里难掩震惊：“他死了？”
“没有！只要旮赫韦干的力量有别的神继承！他就永远不会死！”
“我问的是，雷奇·格勒巴尔，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里法尔！你想要成为下一个旮赫韦干吗？！你想成为下一个地漠之主吗？！”
雷赫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为他松了一口气：“我之前自诩是神的管理者，但你们都知道那是徒有虚名，现在我想去干一些实事。重新开始无所谓，反正不要再把他和我扯在一起。”
“那你去把露旎迩踢下去！只要你让她滚下云层！我就帮你在诸神前说尽好话！他们会同意的！”
琥珀润着光泽，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女神又尖叫起来：“她也摧残了獭墨达的神性！獭墨达为了延长寿命变成了一块巨石！他死在了凡间！所有神都讨厌她！露旎迩！滚下去！露旎迩！滚下去！”
她刚一嚷完，整个云层突然震动起来，流云放慢了脚步，最后畏畏缩缩不再前进。波里尔脸色大变，稀泥般的石膏瞬间重新凝固在身上，将整张标致的脸藏了起来。
整个一大块石膏瞬间下陷，与脚底的云融为一体。
雷赫这才发现这片云雾灰得不同以往，宛如积满了雨水，下一秒就要下沉至凡间。
巨型云从灰暗的云层里钻出来，轻飘飘的蛇尾甚是满足地摇晃着，求欢一般越缩越紧。她仰起头，脖颈伸长，发出轰轰的喘气声。
这么快？！雷赫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怎么可能这么快？！
秦林·斯巴勒直接放弃了考试！
“欢迎回来，小里法尔，这次又想干什么呢？”露旎迩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悦。
雷赫仍沉浸在惊讶之中，在他的印象里，秦林·斯巴勒这样的疯子什么都不会在乎，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会放弃……他怔怔地看着她，双手放在身后，聚集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仰起头，有些心虚地看着那团任她吞吐的险些被撕裂的信子——
手上的雾气消失了。
雷赫知道他该站在哪一边。
于是他动了动嘴皮，露出了一抹精心设计过的微笑，半似惶恐半似恶趣味。
露旎迩高举起双臂，巨大的嘴巴被灰暗的雾气穿透，不等她发出命令，天空之下便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云山再次瞬间拔起，彩云受惊乱飞，嘶吼与叫骂回荡着整个白茫茫的云雾之间。
雷赫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逃跑，云层摇晃不止，焦色的水汽与即将降临的黑夜惺惺相惜。那神逃窜着，撞翻了顺风而动的自然之物，在众神的脚底狼狈飞奔。但最终，尽头一粘稠古怪的精灵一掌将逃跑者击穿，湿淋淋地将其揪出了云雾——
在这灰蒙蒙的苍穹之上，波里尔被众多神明推搡着从云山里踢了出来。
“里法尔！里法尔！”
石膏女神像尖叫起来，她的眼珠滑到了脸上，身子蜷缩着，抽搐不停，胳膊大腿绞在一起，在身上打了个死结。
“里法尔！里法尔！你背叛我们！”
云山之后的神明们惶恐地尖叫起来：“我们不是！只有她！只有她！只有她反对至高无上的天空之主！”
霎时间，群青色的巨大眼珠钻了出来，审判着这个犯了罪的女神，线虫挣扎脱出，把她脖子以下严严实实包裹了一层。
波里尔本就灰白的脸颊突然有了真正的血色，她惊慌失措，不停挣扎，最后被线虫咬破了皮肉，在一浪浪足以震破耳膜的惨叫声中，她被拖拽着陷下了云层。
雷赫继续哼上了民歌。
露旎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却发现嘴巴已经合不拢了。云雾飘飘悠悠，在颠倒的黑暗中慢吞吞旋转着：“我喜欢这首曲子，《希纳伯多的胡杨》，闵答昂给我唱的。但他一直忙于守护齐尔纳的冰湖，已经很久没上过云层了……”
“露旎迩，你给那家伙的考题是什么？”
云山再次飘散，天空之上只剩下他俩。
“亲爱的，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别人的隐私~”她合上眼皮，群青色的眼珠立刻消失不见。
雷赫笑起来，但没有说话，直到露旎迩把刚才那块儿记忆给消化干净，他才慢慢开口：“我帮你清除了一个威胁。我可以索要一个奖励吗？”
露旎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下颚，她用浮空的手臂把自己的嘴巴拼凑好，蛇信子仍旧飘在嘴唇外面。
“除了见旮赫韦干，你还想要什么？”
雷赫没有直接暴露自己的目的，他哼哼笑了两声，故意绕了个弯子：“我知道你能复活万物。”
露旎迩立刻警惕起来，她扭动着自己的蛇尾，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紧接着，她吞回自己的蛇信子，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不！你想都别想！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去复活任何一条生命！我绝对不会违背自然的规律！这是原则！生命的原则！”
“那就让我脱离旮赫韦干的名号，独立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