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层之上
“怎么？你们也把我当成他了？”
雷赫摇摇晃晃从回忆里挣脱，向他们抛去怜悯的眼神。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可惜，我比露旎迩难糊弄多了。”
众神仍旧紧张，他们透明的魂魄交缠在一起，恨不得下一秒融为一体。而雷赫只是甩了甩手腕，笑嘻嘻地问他们是否见过旮赫韦干。
“旮赫韦干属于沙漠，他从来没有上过云层。”
雷赫问他们是否见到过雷奇·格勒巴尔。
众神全都哑了声，一时半会整个云层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沉默。
“哦，也对，我没必要再去追究他的过去了。”雷赫转身欲走，但没挪两步又停下了。
“天空之主，请将你的神性贡献于云层。”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天的尽头响起。
雷赫猛地回头，发现众神已经消失，他们又回到了那云雾缭绕的“避难所”，正蔑视着眼神准备看他的笑话。
雷赫懒得理会声音的阻拦，刚想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腿陷入了云层里，粘稠的云朵啃食着他的双腿，将其慢慢融化。
“我不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他望着天空，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怎样一件可怕的大事。
“天空之主，请将你的神性贡献于云层！”
上空的强压突然坠落，压得雷赫喘不过气，他捂着胸口，心脏抽痛着，浑身血液堵塞在心口，无法流动。疼痛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我不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雷赫终于明白了，那些神明不肯联合推翻本就虚弱的露旎迩，不是因为他们惧怕她的力量，而是他们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天空之主。
天空之主将会永远守在云层，不眠不休，不生不死。
难怪露旎迩喜欢吞掉别人的记忆，藏匿在别人的视角里偷窥世界，确实是一个找乐子的好手段。啊……不行了，要窒息了……
雷赫擡起头，贪婪吸着那所剩无几的氧气。可能是对付露旎迩用了太多力气，也可能是那压强逼得他无法呼吸，反正这会儿，他头晕目眩、冷汗直冒。
我要变成一朵云了吗？我要一辈子在云层之上靠吃别人记忆过活了吗？看不清，看不清，雷赫根本看不清众神得逞的嘲弄。露旎迩的暴戾不无道理！
雷赫随意操纵着指尖的力量，泄恨一般对着穹顶划出两道不再凶狠的云刃。双腿还在被云啃食，已经……站不稳了。
“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将我那难得的自由囚禁在云层！！”雷赫在云的沼泽地里挣扎，拧着表情，几乎是暴怒地瞪着那片不曾晴朗过的天空。他向前挪动，双腿越陷越深，每一步都带着绝望与痛苦。
一个踉跄，他跌倒在云上，粘兮兮的雾气肆意附上他的身体，痛快地大吃大喝。
“滚开！”
雷赫一掌云刃划破沼泽，再次挣扎着直起了身，他压根就没想过屈服，猛一蹬腿，踩上宛如面糊的云层，不出意料再次跌倒。他就那么不服输地撑着双手向前移动，直到大半个身体被淹入云浪，他才稍微动摇了自己的决心。
他怔怔地望着那灰蒙蒙的苍穹，不再挣扎，下一秒，他将赌注全压在了自己身上——他们不敢让我死！他们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雷赫的指尖对准了自己的太阳xue，在精神崩溃的临界点放声大笑。
这招果然有用！下一道云刃尚未形成，雷赫就被众神从泥沼里拖畜牲般拽了出来。他再次被那该死的压强摁在云上，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一开始只有一点声音，最后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雷赫感觉自己也失去了听觉，因为他们听到的，是他自己内心的想法。它们从他的声带里溜出，毫无章法地涌上了大脑，早已消失的记忆、无法流动的呼吸，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惨烈的嘲笑。
雷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空劈下了一道绚烂的闪电，靠着最后一点运气将他们的避难所炸成了一片废墟！魂魄们惊慌失措逃窜着、哀嚎着。而那伟大的天空之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声音撕扯着继续疯笑。
天边有神明叫嚷起来。
“雷赫·里法尔！你可以离开，但你必须放弃你的永生！”
雷赫就算失去双腿也不肯下跪，他只是向后倾倒，双臂支撑着身体坐了下来。
“成为天空之主，或者活成一个脆弱的凡人，你自己选！”
他们气急败坏叫骂不停，从嘴里喷出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脏话。
“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守规矩！”雷赫笑着，鲜血没过了口腔。他含糊不清继续笑着，一股又一股粘稠的血液在两片薄唇间拉出红线，最后实在喘不过来气，他不得不弓着身子咳嗽、干呕。
“这种卑劣的陷阱实在太好笑了！你们明知道我不会选择后者！当然！前者也不可能！”
魂魄胡乱飞跃，扯着他们沙哑的嗓子，指责着他的自私与残忍。
大概是耗的时间太久了，神明们不耐烦的音量逐渐提高，但回应他们的，只有雷赫那没有任何意义的嘲笑。
“天空之主！请将你的神性贡献于……”
无数电蛇由下至上刺穿天空，直直劈中了那些逃亡的彩云，它们失了控，在天空之上发疯乱窜。它们死死锁住魂魄，将其高高抛弃又重重摔下，没等那些神明反应，电蛇便从高空坠落，如同审判官匆匆来迟的法锤，终结了吵闹的弦音。
雷赫正高兴着，哼着那首曲子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突然间，他的手僵住了。
他感觉到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力量正在被抽离。他盯着自己的皮肤，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而这时，鼻梁上的伤疤火烧一般灼痛不止，蜂蛰般刺挠而瘙痒，他忍不住伸手揉搓那块皮肉，摊开手掌，那儿竟然安静地躺着一小堆沙子！
他浑身一抖，氧气……氧气……消失了。
“还给我。”他瞳孔猛缩，眼白瞬间布满血丝，“还给我！还给我！”
“永远留在云层之上！”神明们躲闪着逃窜的彩云。
“绝不！”雷赫感觉血管在迅速膨胀，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体内炸开，“还给我！还给我！你们支配不了我的神力！”
他的话刚一说完，离他最近的那个魂魄就发出了惨叫，紧接着，惨叫声变成了一支扭曲的笛子——他四分五裂，烟尘向下飘散，洒落至凡间。
“无耻的盗贼！！”力量恢复了一点，雷赫紧张而贪婪地吸入一口迟来的氧气，蜷着身子咳出了胆汁。
更多的神明魂飞魄散，更多的力量恢复至体内。雷赫喘着粗气，惊慌中猛然擡头。
“等等！还有！还给我！还给……”
他被一朵惊慌失措的彩云打中了后脑勺，眼前一发黑，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即将褪色的月光。
他从一片涟漪中醒来。
大概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雷赫一点也不好奇这儿的事物。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只有水声和黑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他的濒死点，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旮赫韦干总爱和他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让他生不如死。雷赫合上眼皮，却隐隐感受到一缕光在向他接近。
“起来。”他被那人扼住了脖子，“起来，别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