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城
天气不受控制。
雷赫擡手,朝着面前的雨幕呼出一口气。寒雾将空中的雨滴凝固,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并没有立刻去夕城,而是转向了谷城的监狱。他想见见江免。
在潮湿的地下,一股泥土翻新的气息包裹着生锈的铁笼。狱警呼呼大睡,双腿下,藏着一本封皮发皱的书。
雷赫凑近墙上的名单,在找到目标后,他无意一瞥,顺手把那本书给扯了出来。
“白客·苏特的诗集……”雷赫忍不住啧嘴,“真没品位,白客才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说来也巧,江免·米利西斯的号码和他之前是一样的。
雨水击打地面时,滴答滴答的声音会穿透地下,密集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找到了那个铁笼,满怀期待地组织了接下来想说的话,但对方那熟悉的语调让他瞬间皱了眉。
“真酷。”那人朝他吹了声口哨。
“是你……”雷赫一听就知道,这是当年那位住他隔壁的狱友。
“真没想到,神明之子居然会来看望我。”那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你不是在黎城吗?”
“黎城人要我死,但秦林把我保下来了。”那人嘿嘿一笑,炫耀着他手臂上的刺青,“我现在是斯巴勒殿下的人啦!”
蜡烛摇晃着,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感觉滴答滴答的水声漫过耳廓,听觉慢慢被堵住了。
“秦林为什么要保你?他认识你?”
“不。”
他向前一步,握住了雷赫的左手。在栏杆之后,这个散发着腐臭味的男人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
“因为我是旮赫韦干的信徒。”
雷赫被雷击中般杵在原地,他的嘴半张着,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抽回手,嫌弃似的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们殿下是个传统的人,他打算复兴旮赫韦干,所以……他需要我们这些小可怜儿来帮他呢。”
雷赫把蜡烛灯擡高,如愿看见了他的脸,黑发黑眼,嘴下点痣,慵懒随性。
“我知道您来监狱的目的,但是迪斯安已经不在这儿了。”他探出手,手指指向左边那更深更黑的走廊,“您往前走——运气好的话,您会看到一个空空的单人间;运气不好的话……您或许可以捡到他的一条胳膊或者……小腿?”
雷赫往里面瞟了两眼,没一会儿就收了目光。
“哼哼哼,我劝您还是不要去的好,看了伤心。他过得不好,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受刑,但您放心,没人对他有意思。”
“他多久出狱的?”
“没多久,也就……哦,一年多了。”
“……”雷赫的脸色有点差。
那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神态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斯巴勒的伟大计划。一直到他第四次提到“复兴旮赫韦干”这个关键词,雷赫这才没忍住擡起手,对准了那人的脖子。
一条艳丽的血线拉开了他新生活的帷幕。天气不再受到控制,旮赫韦干再无用处。
雷赫端起蜡烛灯,哼起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泛着光泽的琥珀里,他重生的希望如同齐尔纳的杀戮一般,泛滥充盈。
到夕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有意思的是,别人进城需要出示多项文件,而他只需要把脸露出来。
“哦!”雷赫一拳打中守卫的肩膀,“这就是我那被吃掉的记忆!”
守卫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吱声,只是收好长矛,恭敬地请他入城。
“像回家一样。”
他对整座城一点都不熟悉,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好不容易找到了通向城堡的大道,发现那边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很多人。
他向旁人打听,得知又有两个政府人员被刺杀了。
他随便找了家小店,一边啃着大饼,一边问邻座发生了什么。
“是外面的人。”邻座的男人是个书生,青绿折扇,长发垂肩。他的女儿坐在他旁边,正鼓着腮帮子咬着大白馒头。
“外面的人?”
“是自由党人。幸好李斯珂尔先生走得早,不然的话……夕城会出乱子。”
他把折扇展开,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在那淡雅水墨之上,雷赫能够看见那双淡绿眼睛里的悲悯。
“保留精英算不上是绝对错误。”
他起身,牵起自己的女儿,把两张纸币摁在了桌上,走动时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到雷赫吃完最后一点饼、准备掏钱时,他才被告知那人帮他付过了。
“像回家一样。”
擡头一望,砖瓦整齐、颜色朴素,夕城城堡肯定比不上谷城宫殿,毕竟,后者的耀武扬威对于七古人来说,是难以被接受的。
雷赫朝城堡大门口走去,在一个少年守卫口中得知,城堡多年前就不对外开放参观了。
雷赫想小小滥用一下他的特权。
“啊?王后也不让进?”
他自然是知道那些人尊敬他的原因。
少年侍卫愣了愣,脸瞬间涨得通红,好像刚才那番让人倍感羞耻的话是出自于他的嘴。他嘁了一声,自觉让开了门。
门后是一条鹅卵石大道,两侧的绿墙被修剪整齐,朵朵牵牛花笑得灿烂。再往前走,便是那中规中矩的园林设计,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少了旮赫韦干的雕像。
大殿门口有十几阶大理石铺成的台阶,独有的花纹宛如白米糕上的芝麻。仆人们都穿着白色衬衣衬裤,披上了黑色外套,有序站在台阶上,她们全都是黑色麻花辫,低着头,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人回来。
见雷赫踏上台阶,离他最近的女仆便自觉跟上。雷赫推门而入后,她也跟着进了大殿,关上门之后,她屈膝行礼。
在她的带领下,雷赫不自在地参观了整座城堡。就当她正准备给他安排房间时,雷赫提出要求,说他想要见见七古国王。
“殿下最近几年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