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的房间在哪?”
“殿下没有固定的房间,他习惯待在书房。”
突然,砰的一声,有人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他从二楼一路小跑向下,靠近雷赫时差点缺氧摔倒。
他满头大汗,身着一袭藏青色外袍,脸上露出了恳求的神色。
然后他就被那人拖着拽着进了会议室,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摁在了座位上。他进来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紧张与惊讶,一摞摞文件被重新整理、淡了色的印泥被丢在一边,他们完全不顾雷赫的一脸茫然,自顾自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雷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关乎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里法尔先生!”有人看向了他,其余人都保持着严肃的沉默。
但他的下一句话让雷赫瞬间热血沸腾。
“在夕城,我们请求您暂时放下旮赫韦干……”
有人急不可耐接上了他的话:“七古政府从来没有背叛过人民!”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坚毅起来: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七古政府永远追随于迪斯安殿下!”
雷赫有些不知所措,但一听到那个名字,他又莫名其妙安心下来。
他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从一开始的陈述事实,到后来的怨声载道,他们个个眼睛瞪大,揪着头发,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夕城一直在备战!”
“精英计划不是为了驱逐无辜人!”
“自由党人已经刺杀了我们太多人了!”
……
终于,他们中有人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精英计划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放弃这座城!但是!我们不能灭种!七古人的血脉必须跟着时代一齐向前!现在,夕城没有领导人,威胁无处不在!”
他们情绪激动,唾沫横飞,一把揪过桌面上的文件,咔嚓咔嚓几声揉得粉碎。
“有能力的人保护夕城!无能力的人只需要带着七古人的火种逃出去!我们正面临着索娜尔之后的最大挑战,只能靠着战时政策勉强过活!”
雷赫不懂那些复杂的政治,只是想起了之前那队商人。
“你们是否考虑过那些失去庇护的人?他们真的能够活下去吗?”
此话一出,他们瞬间低垂了眼眸,眼神表露出骨血里的倔强:
“你可不要把七古人给看扁了,神明。”
不知为何,眼前场景似乎模糊了,它正隐隐与旧日梦境重叠,会议桌向下融化,变成了一条毛茸茸的地毯,那些政府人员被阳光直射,化作灰白的石雕。尽头的无眼老鹰标志烙印在纳里密斯淡紫的眼球上——他正直勾勾地盯着雷赫,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你可不要把七古人给看扁了。”
猛地一哆嗦,雷赫又回到了那个吵闹的会议室。
“七古可是个民族。”他心有余悸地说着,眼睛向上,看向了那些动作僵停的人。
我不该参与这件事的。
雷赫瞬间后悔,他焦躁扶额,在整个哑了声的人群前,他不想再去细说什么。他只知道,在纳里密斯统治下的七古向来团结,以至于到达了公民与国家共存亡的地步。
如今……雷赫站起身来。如今,这个被极权束缚了的伟大民族走向了分裂!他能够清醒地感知到夕城头顶上的压迫,那是人性的自私,是不被理解的侵害他人权利的大义!
他不明白,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冠冕堂皇将有家之人驱逐出境!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借着迪斯安的名义大放厥词!
所谓血,不只是体内流淌着的让人情绪化的液体,更是一种为国、为民族而战的催化剂。但是,雷赫觉得,七古政府没有理解这种概念。同样,在这片齐尔纳大陆上,很少有真正的明君达到这种境界。
瞬间,雷赫扫掉那些让人不安的情绪,随意摆摆手,懒得去管了。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忠于谁,哦啦啦,恕我无能为力。”
他推门离开,女仆正在门外等他。
他一边笑着跟着她上了楼梯,一边又烦着忍着想不通七古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如果是旮赫韦干局限了里尔赫斯,那七古呢?谁能局限它?
雷赫瞬间冷漠了眼眸。
到了书房门口,女仆对着那扇厚重朴实的大门深鞠一躬,好像里面有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雷赫谎称自己有点精神衰微,不希望被频繁打扰。女仆倒是非常诚恳,她低下头,问他是否需要什么药物。
“迪斯安也有这种……病?”雷赫指了指自己的太阳xue。
“不,是李斯珂尔先生,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经常服用半夏来治失眠。”
她说完便要走,生怕耽误了雷赫的正事。她走得很急,裙摆提得很高,露出了藏在夹层里的匕首。雷赫可没有纳里密斯那样的疑心病,只是耸耸肩,一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慢悠悠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的目光就忍不住锁定在那个飘台上——信件在那儿堆积成山,不知名的小鸟全都站在窗口,呆萌着眼神、歪着头打量他。
不过一会儿,它们全都飞走了,只剩下那堆发黄的信封和纸页。
雷赫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虽说他已经大摇大摆闯进了别人的房间……好吧,暂时把那些无用的道德放在一边。雷赫转身把门锁好,顺手扯过衣架把门把手卡得死死的,好像他真的是一个精神衰微的病人。
他先是翻开了迪斯安的柜子,只找到了几件一样款式的白衣,再翻翻,还有几套干净的被子和一些私人物件。
他看向自己被子弹打穿、吐得一身血的亚麻色衬衫,在心里暗暗道声歉,拿了一件没积多少灰的白衣,关上了柜门。
虽说是书房,但在书架之间还藏着一间盥洗室。雷赫推开盥洗室的窗,一把揪住在外面闲逛的白云,生生把它拖了进来。
幼稚的神明狠狠捶了它几拳——那朵云立刻哇哇大哭,雷赫这才满足地接了好大一盆水,把那件衣服彻底洗干净了。但摸到衣服口袋时,雷赫能明显感觉到那儿藏着一个圆形的硬物,把它掏出来,是一个无眼老鹰国徽。
他把那饰品放回原位,又借着帮忙打扫的名义把整个房间好好探索了一番。他本以为那些书会暗藏玄机,结果除了吸了一鼻子灰就没什么其他的发现了。他回想着,如果是纳里密斯,他会待在书房里做什么……事实上,纳里密斯的工作是无休止的,除了要完成他的侵略大业,还要时刻回敬白客·苏特那阴阳怪气的诗歌,要是真闲下来了,他会骂旮赫韦干。
于是雷赫把书放回原位,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此时黄昏渐隐,雷赫轻轻一弹指,点燃了蜡烛。在那跳跃的火星背后,他还是避不开那堆信件。他犹豫再三,甚至为了转移注意力专门读了一本白客·苏特的无题诗集,结果便是,他大多数复杂词汇都不认识,草草看了两眼就起了困意。但是,他已经发誓说再也不睡觉了。
他哀嚎着,转头又看见那立在墙角的金喇琴——那是雷赫唯一不敢碰的东西,一是琴弦碰断了没法处理,二是他怕琴声招来更多的人关注书房。虽说被关注是好事,但……他们关注他都是因为迪斯安这个名字,而不是因为他。
老实说,雷赫从会议室里出来后便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现在他一个人待着这满是尘埃的地方,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他开始怀疑迪斯安这个人是否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纳里密斯尽心策划的一个阴谋……总之,他不再隐藏自己的不安,在这个房间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坦白自己的惶恐,因为他知道……
他还是走向了那堆信件,随意捡起了一张被虫子啃得不像样的信纸。
因为他知道,有人罩着他,不管那个人是纳里密斯还是迪斯安,这一切都好说,至少有人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