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一口气,顾生平只道自己好生奇怪,素日里,他应是极力避免与人牵扯上关系,于是对诸人诸事漠不关心的才是,可现在……
心怀着连自己都想不透的疑问,顾生平躺到榻上。可心中想着心事,一个不注意,却是压到了背上的伤口,登时令顾生平不由得蹙眉。
伴着窗外不断的雨声,顾生平渐渐入了梦。
梦里,顾生平回到了山居。
顾生平在院中倒立,争锋说过,学剑者,臂力不可不练。倒立一可练臂力;二可练重心;三来亦可练他毅力;于是便要顾生平倒立一个时辰方能休息。
六七岁的稚童,手顶地,脚朝天,倒立立得他浑身发颤,通红的小脸亦不知是吃力多些,还是充血之故多些。
只觉得实在受不了了,稚童的目光坚毅少了几分,却多了几分示弱。望师父心疼自己年幼体弱的他,满怀期许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海棠树下。
师父一如既往,背对着他呆坐在树下。
顾生平心中不由得失望了许多。
师父从不正眼看自己,宁可将目光全与了这棵海棠树,也不愿多分他几眼。分明,自己方是活物;分明自己将师父视作了唯一的亲人。
可在师父眼中,顾生平比不上死物;亦不算是亲人。
心中不知不觉间被蒙上一层阴霾,顾生平心中有了软弱,便不由得生了退却之心。手酸软得很,他心道算了吧,为何要受这些苦?
大约是心思反应在了行动上,稚童的手向两边方大开一些,下一刻一颗石子却毫不留情地击中他的眉心。
眉间流下一丝鲜血,稚童却来不及叫痛,便听到师父的声音自前头传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躲懒。你若无心习武,现在就离开山居,免得误了你我。”
争锋仍是没有回头,大抵只是听觉过人,听到了动静而已。
失落仍是有的,可畏惧占了更多。只恐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赶走,从此真正孤苦无依,稚童不敢躲懒,忙咬牙重新撑起自己的身体。
即便难受,即便难忍,却只为有处可归而处处勉强。
一个时辰,难熬得仿若过了数个春秋。待得好不容易师父说好,顾生平终于无力倒地,饶是深秋,一身衣衫也已被汗水浸得湿透。他躺在地上,望着晚霞漫天,心中酸楚,已不知是多少次想哭。
片刻后,顾生平听得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只见一个人影将那余辉遮去了大半。
师父俯视着他,唇角没有一点弧度,乍看看不出其喜怒,唯眼中那点淡漠稍舒,显露一点微不可察的赞许:“做得不错。”
淡淡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只顾生平完成功课的那一瞬,师父方才能舍他一点目光。
轰雷乍响,将梦劈得稀碎。顾生平惊自梦中醒转,环望被雷光照亮几分的舍内,方觉自己身处何处、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