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前嫌尽释
顾生平就这么坐着,坐着坐着,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经意地竟假寐了片刻。直到半夜感觉到一阵毫不掩饰、直剌剌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许久,顾生平方才睁眼,顺着那目光方向看去。
长安躺在床上,仍是维持着他假寐前那般的姿势。
他的汗较之前少了许多,体温虽还滚烫,却不似之前,至于脸色……说来真是奇怪。早前的惨白已不再,这自然是好事;可观如今长安这张脸,顾生平又觉他面色未免好过了头——
那红,竟是要与那燃得只剩一半的红烛之色一竞高下。
一时只觉得莫名其妙,顾生平暗道那大夫开的药方里也没有什么补药才是。
还是高烧更甚,将长安的脸烧得发烫?顾生平只道许是自己手一直贴着长安的脸,习惯了那高温方觉得长安降温;于是便俯身,用额头去轻贴了贴长安的。
与手测无甚二异,于是越发教人觉得出奇。但听长安呼吸平稳,不似早前微弱紊乱,料想应无大碍。若明日一早,长安仍是这样红面,再去医馆请大夫来诊治吧。
顾生平一边想,一边起身。
那不适的坐姿维持了许久,如今起身,只觉浑身酸痛。顾生平动了动酸痛的肩头,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这一下,直接牵连到伤口,令顾生平不由得蹙起眉头。
是了,今日太忙,都忘了要更换伤药。
顾生平仿若事不关己地想到。他这才离开床畔,除去外衣,亵衣。身上那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即便如今已痊愈,可仍是狰狞得很。胸`前的新伤伤得不深,已结了一道浅浅的痂;至于背上那道……
顾生平看着手中除下的绷带,即便撒了止血药与金疮药,绷带上仍浸染了不少血。多数已黯淡,少量新血覆在上面,想必是维持了一日不好的姿势,不助伤口愈合,适才那一动又教伤口开裂所致。
顾生平正无奈暗叹着气,却又注意到一股目光直直射在他背上,一如适才他感觉到的一般。
顾生平再度回头,这次却不再是错觉。
长安不知自何时醒来,正侧着头看着他。当目光相接,长安的目光亦未曾闪躲,只是略有些复杂,仿若糅杂了许多心绪。
难道,长安早就醒了?那错觉,并非错觉?
顾生平一边想着,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长安不答,仍是看着他,像是顾虑着什么,欲言又止。他试着支起身体,但大概大病未愈,体力尚不曾回复,长安只动了动而已,到底起不来。随即,不知为何,几次翕动的双唇亦放弃般地闭上了。
“你要什么?”顾生平淡淡地问道。
像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许是没理解其意思,长安顿了顿,问道:“……什么?”声音沙哑得很,像只鸭子。
“饿了?还是要喝水?你不必起来,我来就好。”顾生平问道,又想了想,“还是要如厕?”
长安眨巴着眼睛,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红意更甚:“谁、谁要如厕,就算真要如厕,找你又不能代我。”公鸭嗓子气呼呼地说道。
代不得如厕,总能扶着或是抱着罢。顾生平平静地想到数次在田地里,抱着孩子把尿的母亲。但不知为何,直觉又告诉他这话不能说,说了大约床上那只野猫便真要炸毛了。
见顾生平沉默,无故气恼的长安忽地也平静了:“我其实……”想说什么似的,长安侧目,目光落在顾生平胸口的刀伤上,但最终又没说,“吃东西就算了,没胃口……我想喝点水。”
顾生平应了声,也不去理会自己处理到一半的伤,便转身自尚有余温的水壶中倒了杯水,走到床榻边。
躺在床上的长安伸手要接,顾生平却没给他,而是坐到榻边,将长安的身子抱扶着坐起,由得长安背依自己的胸膛,然后将茶杯递到长安的唇边。
“我可以自己喝……”长安咕哝道,那赤红终于不甘只处他面上,转而蔓延至他那较之脸、更白上几分的脖颈。
“你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怎么自己喝。”顾生平平淡地叙述着事实,“太过勉强,将水洒在榻上,到时不便的是你自己。”
长安不解地道:“干我什么事?分明是你……”
顾生平无意与长安争辩,又想到方隽说的种种,索性打断道:“你能睡的就这张榻,我的榻脏了,睡不得人。”
长安一副不信:“你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一道说,一道将目光看向顾生平的床榻。
那小榻床褥被面上是一片脏乱泥水印子。一时,长安面上浮起些许不解,可待目光向下,看到自己一身干净衣衫、干净的床褥被子,长安忽而豁然开朗。
长安老实地喝了几口水,便没了适才的针锋相对。
见长安喝过水,顾生平便又将长安扶着躺下,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搓了块布,动作甚为轻柔地给长安擦了擦脸。
长安由始至终,都难掩讶异地望着顾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