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顾生平放下布巾,重回桌边。继续以熟练的动作草草处理起身上的伤口。
“你……”长安的目光仍都留在顾生平的背后,“你不是将我逐出去了吗?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来照顾?”
这问题果然逃不过去。顾生平无奈地想到,然后说道:“整理你床铺时,我见到那本剑谱了。”
长安顿了顿,明白了什么似地道:“……所以你才知道错怪我了?”不甘的声音,恨恨地讽刺道。
顾生平应了声:“你说得不错,虽算不上看不起,可我确实对你原先的身份有偏见,所以虽怪你瞒我,不能信我;但我既也不曾信你,便也不能强求你信我。”
长安聪颖,听出了问题:“……你赶我走,不是因为我背不出书?”
“那不过是原因之一,却非主因。”顾生平说道,“我想你既如此不信我,日后即便我有心教你,想必也是事倍功半,耽误彼此。”
长安:“……”
“可直到你一语道破,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拘泥于你在外乞讨为生时坑蒙拐骗的过去。再想,你小小年纪无法谋生,若要活下去,也只能如此。反观我,自小跟着师傅住在山居,虽练功苦些,却也不必为一日三餐而愁。如此,倒是我以己度人,自恃清高了。”
顾生平如此说道,言语中没有怪责,皆是对自身的反思。这大抵出乎了长安的预料,他惊讶地看着顾生平良久,亦想及自己的种种行径。
“你说你不能信我,就不能强求我信你……这话用在我身上,也一样。”长安轻声道,“我也一直以为你收我为徒不怀好意,给我那些功课只是为了欺负我,日日给我吃一样的猪……菜色,也是故意的……”
大概是要说猪食,长安望了顾生平一眼,方半路改口。
顾生平没有接话,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确没有不怀好意。可他亦不想特意说自己幼时在争锋手下日日要做的功课,来衬托自己的手下留情。
“一直到方隽跟我说了很多,我才知道你原来是真心收我做徒弟。”长安说道,“知道自己误会你后,我就想该怎么道歉。可我又觉得无端端地跟你道歉很奇怪,结果这件事一直在心里,害得我怎么背书都不进脑。后来你让我说背不出书的原因,我本来想说的,可是一想到我因为这点事而纠结,又很丢脸,所以……”
顾生平穿上亵衣,回头看时,哪里再见长安有丁点儿昔日的反骨样,而今只剩内疚忐忑,可怜得紧。
原来长安不过是碍于面子,想道歉而道不得。
到底是彼此偏见太深,方致误会太深。
顾生平重新走回榻边,见长安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想了想,于是说道:“既是误会,你我皆有过错,此番就算打平罢。你若愿意,便重新回来随我学艺。此后你我师徒之间,不计前仇,再无猜忌隐瞒。”说完,陡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再无隐瞒?怎么可能。
剑圣之事、自己心中所怀夙愿,不到最后,又如何说得?
却没有改口的机会,长安闻言已点了头:“这可是你说的。”说着,伸出了手。
顾生平却不明白长安什么意思。
“拉钩呀,你不知道?”
顾生平摇头。
长安无奈地叹道:“拉钩就是……”想解释,却好像形容不出来,于是他说道,“哎,解释不清,反正你跟我一样,把左手伸出来,小拇指翘起来。”
顾生平见状,伸出了手。下一刻,长安的小拇指勾上了他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长安抽开手,他看着顾生平,终于像个孩子样地笑了,“这是用来约定立誓的,直到我们都死了,都要守约。谁不守约,以后是要上吊的。”
小拇指上,仍留着长安的指温。顾生平垂眸看着自己的小拇指,只不由得苦笑。
“自行上吊,有违门规,而我亦不得轻易自裁。”一边说着,顾生平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若来日你知我有事瞒你,只要一剑,刺穿这里便好。”
待你夺得天下第一剑,便在院里那棵海棠树下……顾生平在心中想到。
可话音才落,长安便紧蹙眉头,啐了顾生平一声:“你说什么呢?立这誓约是为了守约的,你怎么马上去想不守约的事儿?”
因为我已经违背了约定,顾生平暗自想着,他应道:“嗯,你说的是。”眼下,只为了长安与自己能得偿心愿,也该佯装下去。
顾生平一边想,一边又将双手贴在长安的脸上,为他降温。他人仍是坐着,背倚床栏,微微闭目。
长安惊讶般地,眼睫轻跳,他望着顾生平,眼中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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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再一两章,长安同学就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