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不应该有其它要问的?”
“……他为什么要走?”顾生平问道。
方隽轻笑一声,笑中带着些不可捉摸的苦意:“因为被他发现了……到底命运弄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顾生平不由得蹙眉。
“你可知道,长安一直以来找的仇人是谁?”
顾生平沉默了片刻,原先他是不知道的,可如今,结合前因后果,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可能:“……难道说……是师傅?”
猜想脱口而出,顾生平见得方隽如默认的一笑,霎时间只觉得心中如卷狂风暴雨,呼啸不息。
太过震撼了,与之而来的,是无力。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的确可以解释长安离去的原因。而他与长安,只怕……
顾生平只觉得心中一阵揪痛。强烈的绝望感甚至令他觉得呼吸骤难。
“长安的爹祝成融,原也是暗卫。可是待得成婚生子,成融便越发不想涉入这刀光剑影里,于是他请辞还乡——你知道的,请辞还乡的暗卫是何下场。这是只有暗卫之首、皇上的心腹以及皇上才知道的秘密,那时我尚不是暗卫之首。因此我虽与他有些交情,可我不知实情,便不能透露。而他也以为自己当真能平平稳稳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初一个月,成融尚无事,待第二个月,皇上便派人去灭成融。而他派去的人……正是争锋。”
顾生平:“……”
“争锋的功夫较之成融略高一筹,成融魂断争锋剑下。争锋本应该杀了长安的,可既是因见长安是块习武的好料,不舍得糟蹋;又因长安倔强的模样与幼时的你有几分相似,争锋一不当心生了恻隐之心,而放了他一马。”
“……”
“自此,长安便开始寻找争锋的下落,日日于武馆外偷师,欲争那什么所谓的剑圣。直到与你相遇,方改变了他原本的悲剧。”
“如今却不是悲剧?”顾生平觉得有些可笑,“我视如生父的争锋,竟是长安的杀父、杀母的仇人。”
只是想到长安在发现事实真相的瞬间是何心情,顾生平都觉得太过心痛。
“那日长安漏夜离去后,近清晨时分,其实他又回去了山居。”方隽说道,“直到他见没去找他,而是先祭拜了争锋,他这才觉灰心丧气而离开。”
那日顾生平恍恍惚惚的,哪里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长安想在你心上,许是争锋更重要些,他便害怕将他与争锋间的恩怨让你知道,只怕你选了争锋而弃了他。”
“不可能,我……”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弃长安,可是顾生平亦不由得想到,只如此,当真是长安所想要的?
长安不能面对顾生平,一是因为有愧于他死去的爹娘;二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夹在恩师与情人之间左右为难的顾生平罢。
见顾生平一脸痛苦,方隽不由得叹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即便知道实情,也不告诉你们。我宁可长安永远不知道仇人是谁,一辈子报不了仇,也比见你们师徒不得不因此事而反目的好。”
顾生平低道:“靠隐瞒而来的幸福,我不想要,大约,也不会是长安所想。”
方隽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叹道:“既然隐瞒非你所愿,那关于你的身世,如今说与你听,看来也无妨了。”
“你不是说要我任暗卫满十年才肯说与我听?”
“那不过是借口,不过怕你轻生而想出来的缓兵之计……兴许十年后你心境就不同了。如今你既然有个长安牵绊着你,我自然也不必强拘着十年。”说着,方隽苦笑一声,“且话虽如此,可我原本并不想与你说实话。不得已的时候,我是打算给你编个身世出来的。”
“……”如此不可言说,究竟是何缘由?
一如长安离去前,顾生平的心头又被蒙上一层影影绰绰的不安。
“你爹原来是朝廷的命官,官拜四品,是个言官。他恪尽职守,倒是不负自己的职责,每每必有弹劾,且皆是据实以告,不带半点恩怨,不做一丝捏造。可正是他这般,长久下来得罪了不少人。有一日,在他好友的怂恿之下,你爹甚至弹劾了当今圣上,言辞犀利,惹恼了皇上。”
“虽说不杀言官乃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可咱们的皇上想杀一人总有办法。”
“又是暗卫么?”顾生平说道。
“不错。”方隽答道,“皇上下令,要铲除你一家。且要伪装成贼人抢掠杀人的迹象,而执行这条命令的,仍是争锋。”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顾生平愕然。
“你全家十七口皆死于争锋之手,独留你一个。”方隽说道,“争锋要杀你时,却见你是习武之料,他本就一心想效仿他的师傅,如今好不容易被他寻得一块料,自是不舍得杀了。”
“于是……他就将我带了回去……又谎称,是我爹娘将我弃在路边,他方才捡回去……?”顾生平的声音有些颤唞。
自己原来不是被人遗弃的,而自己视如生父的争锋,竟然……竟然……
“争锋也是被逼无奈。”方隽说道,“你也是暗卫,当知道不听令的后果。争锋的师傅的尸骨也同样被用来威胁他了,且争锋一心要留下一个传人……说到底,都是当今皇上太过暴戾。”
“……”
顾生平知道多数的暗卫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就连他,也是那其中不得已而拿起屠刀的侩子手。
“你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难以接受,无妨,慢慢想便是了。争锋临死要你查探自己的身世,本也不图你原谅他,大约也不想你继续认贼作父。”
顾生平:“……”
“只不过,你需知道,当年即便争锋不来,别人也会来;若别人来,可能你也活补到今日。我说这话并非是要你感激争锋,只是望你别太苛责他,或是你自己。”
方隽说的话,是在道理上的。
顾生平虽然知道,可是心境上要接受,却好难,好难。
“这任务记得接下,要不要去找长安,便全看你自己。”方隽说着,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顾生平的手里,然后也不管顾生平看或不看,便径自重新投入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