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突然庆幸早上从卫庄家里出来随手在零食小盘里抓的一把中有这么一块巧克力,不然颜路一定会饿的把自己的手指给啃了的。他侧过身倚着身边的槐树大大打了个哈欠,眼睛被衬的温润晶亮,他揉揉眼。
“很困?”颜路回头。
张良点点头:“昨天陪伯父下棋睡晚了,”他又连了个哈欠补充,“就是卫庄的父亲。”
颜路把巧克力咽下:“卫庄这个人虽然学校风传很多,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以后处理体育系的事会方便很多吧?”怎么想,卫庄这家伙也就这点用处了吧。
张良摇头:“那家伙才不会听谁的话,”连自己老爹的话都当耳旁风的人是不值得期许的,“虽然他这个人一直很放肆,但是总有许多人站他那边,”张良顿了顿:“从小就是。”他补充了句,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子,可也不见他多说一句话,张良叹气:“也许,我还真的不适合做纪律部长。”这是真话,也是自嘲,“体育系我一人是担纲不下来的。”全校那么多系别社团,又凭什么要听任纪律部说话,这是张良在想的问题也是一直烦扰的问题,接下这个职位是因为干爷爷荀子,这不是个好职位——起码张良上任至今开罪了许多人倒是事实,也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可。
张良眨眨眼,看着颜路:“师兄觉得呢?”他眼神明亮却带了几分期许,不知是为了得到认可还是只想听些安慰的话。
颜路没说话反是一把拉了张良就朝艺术系跑去,艺术系的学生今天大多出去写生,所以二楼那个教室空空荡荡。
阳光就那么安静温暖的落在靠窗那几排画架上。
张良一愣。
整整两排的画架,各式人物,各式风景,各式技法,大概就是所谓的集艺术系精华了。
“这些都是艺术系参加下个月联赛的作品?”张良眼睛发亮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颜路点头,看到他的眉眼笑意像落在指缝的阳光无法捕捉:“她们偷偷藏在这里是不希望别人提前看到,你要是说出去,咱们就该一起挨揍了。”
“啧啧,”张良摇头,“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拖人下水可不是好习惯。”他说归说,眼睛还是不自主的往下“翻页”,然后就停留在最后一排上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那是一系列水彩图,教学楼,休息室,篮球场,图书馆……每一处都是熟悉的学校风景,而每一处都有一个熟悉的人。
张良只能听见脑子里无数重复的声音:张良、张良、张良、张良……然后心跳仿佛在那刻安静了下来。
几乎每一张,他倚着篮球场的观众席呐喊,他靠着图书馆椅背浏览电子书,他在花坛边喝着买来的咖啡擡头就看到天空飞掠的鸽子……
有些人会用文字描述那些令人难忘的瞬间,也有些人,会用画笔来记录那些不想忘记的景象。
比如,颜路。
画中的自己有些稚气飞扬,似乎总是孤身一人却又不令人觉得僻静,相反,神秀玲珑的仿佛要与周围生灵溶为一体,有些让人无法亲近不得亵渎的触觉让灵魂干净又独特——
也许,这是颜路眼中的自己吧。
张良大概从来不觉得会有一个人可以如此温暖的无以复加。
就是温暖吧。
从一些不经意的小事,一些连自己也几乎不记得的小事,一点一滴时时日日,为你拼凑那些春夏秋冬日升月落,然后告诉你,看,这就是你,这就是,我眼中的你——就好像普通却不平凡的生活,不需要什么认可和做作。
这样的回答你满不满意呢?
仿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情,一直都有一个人在安静的看,安静的分担。
张良有那么一瞬惊愕到无法侍从,转而看到阳光下那人温情如水的眉目,又觉得一切是那么合适美好,于是,在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拥抱了颜路。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这个师兄当真如同兄长又不同于兄长的无微不至让人无法思考,张良也不想去思考,抱着的人呼吸平稳似乎还能察觉空气细微的变化仿佛嘴角有些笑意,张良闭上眼不说话,直到颜路的围巾搁着脖子有些痒痒的,他才松开手,却连一声谢谢都觉得是多余。
他想颜路是真的很不会说谎,哪有人打水会打到教学楼来的呢?他这么想着不禁觉得一个拥抱都不够表达自己的感情,可到底要表达什么呢,他也不清楚,这样翻腾的心绪为一个人一些事还未曾有过,他有些不好意思,难得的腼腆,那样子,像极了颜路第一次遇见他取笑了关于赤练美女之后的表情。
颜路终是笑了起来,方才这个人拥抱自己的动作太过突然和亲密,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现在,才像这少年时代的样子。
张良倚着窗口背着光,眼神流连过那些画面,不知想了什么开口:“其实我家和卫庄家还有些深交。”
颜路看着他,这是要开始解释了吗?他笑的有些深意,倒也不打断。
张良眨眨眼:“我搬家的那年,母亲去世了。”
颜路一愣,有些无预警张良会突然说到这么隐晦的事,他也未曾想过张良的家庭遭受过什么。“抱歉……”他为自己之前的态度后悔了。
张良摇摇头:“卫庄的母亲也在同一天去世。”他偏过头,“她们两个是幼时的朋友,在一起去旅行的路上,飞机失事。”张良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悲伤,那一年,他不过十岁,卫庄站在他身边,一脸冷峻的表情,他们看着殡仪馆来来往往表情痛苦不堪的亲人朋友,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灰色度失了真——而听闻消息时的震惊和悲伤早已在多年的道路上掩埋铺盖,没有人需要一直的痛苦下去,每个人的路还在走着,对于这样的事实,需要的只有怀念和纪念吧。
“后来搬了家,我和卫庄就没再见过一面。”在那以后两家倒更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到底是伤痛过度的父亲选择了离开老家换新环境,所以他对卫庄的感觉一直停留在多年前那灰色的最后一面,不过人家说三岁看到老,卫庄的死脾气大抵是永远不会改了。
“所以他这个人啊,才是最不好应付的。”张良眨眨眼叹息,眼神落在颜路坐的位置前那遮挡了一半画布的画架,“那是什么?”
颜路倒也大方,将画布掀开:“未完半成品。”
几乎可以不出意外的知道,水色淡墨,满天大雪,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一旁的馄饨店招牌也同样落在少年的身上本能的衬出一层温暖的金黄色,那是张未完成的画作,少年的轮廓隐隐现现,有一层大概的背影。颜路笑着拿起水桶里的画笔蘸了颜料执笔上色,于是就听见“咔擦”一声,照片就这样定格在张良的手机里。
那样唯一的一张,颜路在作画,画的是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