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光线有些昏暗,一口漆得油黑的三尺见方箱子放置在船板之上。
秦早蹲在一旁怏怏道:“你看了后再决定自己是要送死取胜,还是求生认输。”
申屠竞不知他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只得苦笑一声掀开箱盖,一眼之下,木立当场。
有一人蜷在箱中,他颤颤伸出手去,拨开遮住那人脸面的乱发,而后倚着舱壁缓缓滑坐。半响,待他觉得声音已然平稳才道:“输给公子多次,再多一次却也无妨。”.
申屠竞自幼时起就争强好胜,无论何事都不肯屈居人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亲口认输。这句话出口,他顿感从未有过的轻松。
卫凌江南岸,姬羽和秦早两个目送马车向西南方向驰去。
秦早连呼疲累,转身登船,歪倒在舱内小小的软榻上。
姬羽一面细品着秦早顺手牵羊盗来的武陵春,一面指摘:“你和他赌梅花、赌珊瑚、赌过锦心府中胎儿,也赌过他进京的吉凶和生死,满打满算才五赌而已。似乎离七赌还差了些,这件事上你也偷懒,却不怕乐游、沾衣追究起来?”
秦早打了个哈欠:“刚刚与申屠竞完成了最后一赌……”他斜目看了看姬羽,颇为得意道:“你当然看不出。最后一赌,赌的是他的心意。可记得赌生死时,他说过若是能够活下来,性命便交由我处置?若是他贪生怕死,仓皇逃命,那我便摘去他的头颅;若是他良心未泯,心中存着些情义,我便放他生路……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而今逃出生天,想那乐游也说不出什么!”
姬羽故意叹了口气:“加上这个也只是六个而已。”
秦早坐起身,从他手中抢下那坛所剩不多的武陵春:“还有一赌早已开始。对象却是那韩连宵,她喝下了狐血,与此事大有干系,怎能置身事外?”
姬羽奇道:“你又与她赌了什么?”
秦早笑了两声:“那时她与申屠竞来到古平,虽是新嫁娘却备受冷落。我便问她可会得到申屠竞真心相待。她性子极骄傲,虽然自己全无把握,但却决然回答我说‘终有一日’。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胜负却是难分的。尘埃落定时,韩连宵一赌而胜,申屠竞却是六赌连败。”
姬羽思索片刻道:“……两年前你就潜入赵王府,于香闺深院中作此私语,胆大包天不说,倒是极有先见之明——讨债鬼扮的不想,倒是十足一个红娘!”
他面上一本正经,却语含揶揄,最后竟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秦早抱着酒坛并不理会,眼睛睁开一线问道:“她可会从此哑口失声?
姬羽摇了摇头:“她能不能开口说话,体内残毒能否彻底清除,又有什么妨碍。只要琴瑟在御,便莫不静好。”
闲话间,江北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黑压压的兵马麋集江边,却无船可渡。统帅之人如何知晓,本应在此候命的数十战船如今仍被那一阵突然漫起的浓雾困在船坞之中。
这段道路很是颠簸,申屠竞略有迟疑,但还是扶着那人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垂下眼就可以清楚看到那两弯淡眉。眉下天生的笑目此时紧紧闭合,但即便是睁开时,他也很难于其中窥见笑意。他见过她真心展颜而笑,却因久远而忘了时间地点,只有上挑的眼尾却于记忆之中异常鲜明。
她呼吸缓慢却悠长,他便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感到极轻的温暖气息掠过手指,才略略安心。
她睁开眼时要说些什么才好。
是坦陈他最初与韩氏联姻争夺帝位的心思,还是小太监吴福儿认错了秋千上的人,或者应该试着去解开他们之间名为衔梦的这个结……说了,她又可会相信自己。
但庆幸的是,还有向她解释的这个机会。
申屠竞正思绪烦乱,韩连宵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他不禁手足无措,屏住了呼吸。
只见她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