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嘈嘈杂杂,似有许多人在低语。
红莲般的焰火升腾而上。
姬羽却一动也不能动,眼见着火舌舔舐衣衫。
汗水一滴滴流了下来,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羽,阿羽——”
有人柔声呼唤。
在叫他了,须得立刻回答。不然,那人定会恼怒他拖延——
焦急中,姬羽猛地睁开了眼。
原来是个梦。
姬羽坐起身,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正准备起身喝杯水润润口唇,却瞥见窗纸上红成一片,更有许多人影跃动其上。梦中嘈杂的人声,却是真的。
他穿好衣衫推门而出,正见荆宝被许多人簇拥推搡着向外走去。
那些人手持松明,火光便映在荆宝的脸上,失了血色的一张面孔,却因此染上几分灼灼艳色。
荆宝看见他走近,微微一愣,随即向他身后看去。
姬羽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在找钟离野,便开口道:“他已收拾行装,连夜离开了。”
荆宝笑了笑,身旁的两个妇人不容她言语,架着她手臂向外拖扯。
突然有人高声喝道:“放了我家荆宝!”
却是荆雁卿推开拦阻的众人,抢身而出。
出现在荆家庭院的这几十人默然无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褐衣老者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向前踏出一步。
“雁卿你生在这里,自然晓得这里的规矩。两年前你说自己落了难,又回到牛拽湫,也跪在祠堂里起过誓,说要与村人同进退。怎么,到了今日却食言后悔了?”老者一字一句虽然说的缓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荆雁卿道:“就是因为雁卿起过誓,这才不敢欺瞒十三公与一众乡邻。”
最早到这个山谷居住的十几户先民中,只有这十三公仍然在世。他年纪既长,声望又高,是以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牛拽湫若有难解事端,也全由他决断。今夜之事若不是干系重大,也不会劳动他前来压阵。
十三公道:“此话怎讲?”
荆雁卿缓缓擡起手臂,指向荆宝:“手臂上现出龙纹的并不是她……”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目光来来回回在他父女二人身上打转。
十三公咳了两声,平复呼吸后道:“那血红的印记被画在你家门上,湫神此番要见的自然是荆家的女子。更何况,荆宝的手臂,村里的老人也已检视过,怎会有错?我知你身为人父,心中难以割舍,但她命该如此,你就不要横加阻拦了。”
荆雁卿神情恍惚:“的确不是她……”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荆氏却散乱着头发斜拉里冲了出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我知你一向疼爱荆宝,不忍女儿离去,但也不能胡乱言语,耽误村里的大事。”她神色慌乱,又向众人道:“他说的不可当真,做不得数的!”
荆雁卿一把挥开妻子,“当初悔不该听你之言,答应荆宝顶替。荆宝若是死了,你我这一世又怎能心安!”
荆氏跌倒在地,眼中也滚出泪来,回身恨恨道:“她也是我一手养大!你怎知我心中不难过悔恨?你说被湫神选中的不是她,那你便亲口说出——被选中的又是哪个!”
荆雁卿惨白着脸色,颤声道:“是……是我的女儿荆真。”
荆氏刚刚只是恼恨他不明自己苦心,这才口不择言,谁料荆雁卿竟然真的说出口。她惊愕之下,眼前一阵发黑。
十三公浑浊的老眼看着他夫妻二人,嘶声道:“谁人不知,荆雁卿只一个独养女儿。怎么今夜又多出一个来?
荆雁卿道:“小女荆真自幼体弱,一直静养深宅,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荆宝倒是常常在外走动,人皆以为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其实荆宝,只不过是我十年前捡来养的乞儿罢了……那龙纹,本是生在荆真的手臂上……”
荆氏听他原原本本说来,将女儿供出,一时状若疯狂,向他爬了过来,王妈拉扯她不住,只好松了手。荆氏手握成拳,一下下打在荆雁卿身上,荆雁卿也不躲闪,任她捶打泄恨。
牛拽湫的村民看到这般情景,有忍耐不住的便高叫道:“什么荆真,怕只是你们合力编造出的!”
也有人嚷道:“既然说不是荆宝,那就该交出湫神选定的那人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如今又在哪里?”
正乱作一团,一个人突然应道:“我便是荆真。”
这声音本来微弱,但却不可思议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见一个姑娘缓缓走了出来。
她与荆雁卿确有几分相似,面貌虽不及荆宝明艳,却很有些楚楚动人的韵致。
要知血缘之事最是奇妙,她与荆雁卿站在一处,便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即便不是骨肉至亲,也定然存在着某种亲缘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