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长发披散,面色惨白。
姬羽心中愈来愈疑惑。
溺水而亡者,面皮无不青紫肿胀,眼中充血,口鼻中多有泥沙。
而这青禾,一双杏眼大睁,口唇微张,却不像溺水而亡。她神情恐惧,是见到了什么,竟会惊吓至此?
尸身已经僵硬,而旁边殷红的池水仍是翻腾不止。
众人眼见这般诡异景象,不禁毛发皆竖,无不屏气敛声。
这样的事情本就隐瞒不住,安桑月虽然严令不得声张,却还是有人得了讯息,在园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安桑月初时刚还有些慌乱,此时却已镇定如常,问珠成道:“她家还有些什么人?”
珠成道:“只一个老爹,替人打铁过活。”
安桑月略一回想,也模模糊糊记起了送青禾入府的那干瘦的老汉。将包袱交到女儿手中时,不知是欢喜还是放不下心,他一双手竟抖个不住,离开时,更是几次三番回过头。
原是不相干的人,她也惊讶为何自己得这样真切。或许,是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她留恋不舍。许多人离开,都是决然干脆。
安桑月俯□,伸手合上了青禾的双眼。
深吸了口气,吩咐珠成道:“即刻派人请了他来,好生劝慰着。只求息事宁人,不在意多与他些银钱。另外,知晓此事的,也叮嘱他们管住自己的嘴,若是张扬了出去,便有他们好受用的。”
此时园中,除了安桑月主仆、染坊的陈掌柜外便是姬羽同黄壤客两个。这番话,怕也是说给他们两个听的。
安桑月言语虽然强势,但起身时却在微微打晃,显然是勉力支撑。按姬羽性情,本该识趣离开,但他却如不受控制般向解池走去。
他并未将古镜带在身上,便也无从得知,究竟是什么引发古镜颤动不止。只是这池水,真是红得蹊跷——
不仔细看倒好,站在池边俯瞰,水中竟现出一个漩涡来。
初时不过碗口大下,渐渐大如车轮,姬羽一阵目眩,身体竟向池水中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生生拖了回来。
姬羽悚然一惊,后退几步,才站稳了身体。
黄壤客松开他的手,笑道:“小心一些。跌入了池水,即便没有别的妨碍,却会染红了衣衫。走在街上被人若是被人当作新郎官,难免向师弟你讨要喜钱。”
这本是玩笑话,但却一下子点出了姬羽心中的一点疑惑。
刚刚看到青禾尸身,除了不像溺毙这一点之外,他总觉得还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之处。此时终于恍然。
是青禾身上的那身红衣。
灼目的红色竟和安桑月身上的一般。
她落入解池,为何周身肌肤无变?
安桑月见姬羽复又上前查看,目光只落在那一袭红衣上,便开口冷声道:“解池便是见君羞染就之地。这池水自有奇异之处,只入织物,却不沾人体发肤。青禾之死,只是意外罢了。”
姬羽叹息道:“夫人切莫见怪,姬羽并未相疑之意。只是感慨,这女子虽然终披嫁衣,但却再没了为□母的机会。”
安桑月又转向黄壤客:“黄先生对魏家之事,倒是清楚得很。只是先生莫忘了,桑月请先生到此的所为何事。……这里,可否作为先生施术之地?”
黄壤客道:“今夜,夫人定会得偿所愿。”
——
有春的东西都被魏不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安桑月趁夜到尚有余火的灰烬中翻找了许久,竟是一无所获。
她心灰意冷地瘫坐地上,第二日便要离开魏府的刘妈却悄声来到她的身边。有春的两件家常衣裳,因她拿去浆洗,才免于付之一炬。
安桑月接过两件衣衫,手指上燎出的水泡破开,流出的血水混进了黑灰,便焦黑地沾染在这件湖绿单衣的衣襟上。
昨日的那件月白长衫已经破碎难缀,这件单衣是有春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因此,安桑月将单衣披在新扎好的草人身上时,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狠了狠心系好衣带,回到黄壤客身后与姬羽站在一处。
这一夜不像昨夜那般阴晴不定。
皎月下乾坤清朗,站得近些,每一个表情都纤毫毕现。
这般情景,仿佛所有的隐秘都将无所遁形,只让人忐忑难安。
又是子正时分,护摩坛上三点线香的香头忽明忽暗。黄壤客此次行事却与昨日不同,书符步咒,口中喃喃。
招魂咒书写完毕,他长袖挥出,那符咒便正正贴在草人脸上。
随着他左手雕铃一阵急响,草人如被唤醒,瑟瑟抖动起来。
姬羽暗暗留意安桑月神情,她没了昨日的激动忐忑,安静得令人诧异。
得到黄壤客示意,她向前踏出一步道:“有春,我只问你,怎会跌下悬崖?可是,有哪个……害了你?”
她虽然极力控制,声音还是像扯断的琴弦,陡然变了调。
草人闷声发出非人非兽的低吼,一声声撞进耳中,不仅令人心惊胆战,就连枝头的宿鸟也扑翅惊飞而起。
“你说什么——”
安桑月转向黄壤客颤声道:“告诉我,他说什么——”
黄壤客却摇了摇头道:“他不要我转述,我便难以知晓。他是只想说与你听——你竟听不出么?”
草人声音更为急促,似在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