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桑月终于乱了阵脚,尖声叫道:“我听不懂,有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是哪个——”
姬羽见她情绪不稳,急忙扯住她的手臂。
安桑月不断挣动:“我知道你怨我——”
——
正混乱时,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便知你有事隐瞒,却不曾想,是在这里胡闹——”
这声音既低且小,又断断续续,可奇的是,安桑月却立即安静下来。
她缓缓擡起头,眼中空蒙蒙,竟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巧,这件事问你也好。”
姬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家仆擡着一张躺椅进了门来。
上面倒着一个披散头发的青年男子。
如今暑气渐盛,他身上却仍覆着一张薄毯,即便如此,也难掩病骨支离。两颊凹了下去,印堂和眉间隐隐泛出青色,只一双眼是清亮活泛的,在沉沉死气中勾出了几分风流的意态。
姬羽想起青禾曾说过,魏家主人如今卧病在床。看此情形,莫非这个五官略显轻浮的病弱青年便是魏不待?
两个家仆将躺椅稳稳放下,见那男子摆了摆手,便恭敬地退出了园子。
男子目光扫过姬羽同黄壤客两个,最终落在草人之上。“解闷的法子多了,你却寻来两个江湖术士……他们满口胡言,只是为了多得些金银布帛,信不得的。”
安桑月走到他身边,俯□柔声道:“夫君有所不知,这两位真正风尘中的奇人,竟是会招魂役鬼,我亲眼见识了的。”
那魏不待目光闪动,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安桑月又道:“你可知他们唤了谁来?”
魏不待道:“是谁?”
“有春。”
魏不待笑了笑,移开目光。
安桑月却盯着他的眼睛道:“他说殒命在湘南千泉山崖底。”
魏不待脸色变了变,竭力提高了声音,呼唤那两个候在门外的贴身仆人道:“将这两个江湖骗子轰出府去,若是他们不老实,只放开手脚招呼。另外,去把珠成叫来,夫人神智昏乱,怕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安桑月饶有兴味地看他因这一番话耗尽了力气,大口喘着气。
半响,却无人应答。
魏不待拍着躺椅,怒道:“可是都聋了么!”
他叫了几声,心中便清明起来,闭上了眼睛:“桑月,这也是你授意的?”
安桑月道:“夫君休要动怒,他们懒散惯了,又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如今眼见你来日无多,自然要寻一条出路,不得不听命于我。”
魏不待睁开眼,伸手去抚她脸颊,却被安桑月厌恶地躲开。
魏不待忽然笑道:“我偏就喜欢你这性情。明知有一日怕是会栽在你的手上,那时却还是鬼迷心窍强留你在身旁。”
魏不待又道:“我如今落得这步田地,还不是任你处置,又将我引到这里做什么?”
安桑月站起身,低声道:“我只要一句回答。”
她侧过身面向草人,一手指向魏不待:“是他么?”
“清清楚楚告诉我,是他害了你么?”
草人霎时又狂叫起来,这样难辨的嘶吼,谁又能解得其中之意?
安桑月失望至极,只得嘶声对魏不待道:“那便只好由你来说——”
魏不待笑了起来:“桑月你疯了么!你真的以为团枯草便是你心心念念至今不忘的安有春?!他被落石击中,跌下崖去,又怪得了谁呢?如今怕是投胎再世为人了。”
安桑月厉声道:“你却骗不过我。有春之死若是与你无关,你怎会几次梦中惊叫‘有春,不要怪我’,‘是我对你不起’?”
魏不待收起笑:“只那几句话便可当做罪证么?你心中怕是早就认定了我是害死有春之人。不然你那时明明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怎会突然答应嫁我为妻。你到我身边,只是伺机为有春报仇吧。那点心思,我早就知晓了。”
安桑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既知晓,又怎会——”
魏不待道:“我想要的,终要得到,无论要用何种手段、冒何种风险都好。你用自己来换我一句回答,这样合算的买卖谁又会推拒!”
他挑起眼睛:“你既非要我亲口说出来,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安有春之死——和我无半点关系。”
他这一句说得轻飘飘,正如一个玩笑。
安桑月却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击打得粉身碎骨,再难拼凑。
——
洞房花烛夜,她只当自己是无知无觉的枯木,咬紧了牙任他在身上肆虐。此后许多个夜里,她睁大了眼,听他熟睡的鼻息,挣扎着要不要摸出匕首刺入他的咽喉。再狠辣的事情,她也做了,即便良心日夜不安,她也要害了有春的这个男子付出代价。
她机关算计,只为有十足把握之时,可以将他按伏在罪证之前。
而如今他终于落在她的手中,但一句无半点关系,却让她的隐忍和啮心蚀骨的苦痛全部失了意义。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听到黄壤客嚷道什么时限已到。
随后便有碎裂之声响起,一条湖绿的碎布随着几根枯草飞落到安桑月脚边。
她动了动涩涨的眼珠,心道:有春,这才算真的一无所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