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铁灰色的残渣被装进小漆盒,沈知微亲手封了火漆印。她没有交给工部,也没有呈报裴砚,只是命密档司存入最底层的铁柜,编号“庚七三九”,只有她和司正知道开启之法。
她走出宫门时天刚亮,风从太液池方向吹来,带着水汽。昨夜的事不能再查了。她知道,有些事追到底,只会掀起更大的波澜。与其盯着过去不放,不如把力气用在将来。
她转身回了凤仪宫,翻出一叠旧卷宗。那是三年前设立女子天文队时留下的名册。手指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林昭容。这个人她记得,寒门出身,靠解一道星轨题考入钦天监附学,后来因性别被拒于正式职外。沈知微破例让她留在观星台协助记录。
她提笔写了一道手令,召林昭容即日入宫,名义是“校订春分日晷刻度”。
裴砚来的时候,她正在案前画图。铜盘、刻度、旋转环,她一点点勾勒。他站在门口没说话,直到她放下笔。
“你在做新的东西。”他说。
“不是新,是该做的事一直没做。”她把图纸推过去,“航海不能只靠老船工的经验。风向、星位、潮时,都得有准数。”
裴砚低头看。图上标注清晰,结构简明。他沉默片刻,问:“这要多久能成?”
“一个月内可出样器。但要真正用于远航,还得试用修正。”
他又看了很久,才点头。“那就做。朕今日就下旨。”
当天午后,诏书颁出:皇嗣十岁以上,须习航海术,通基础者方可领封地。东宫设海学课,由皇后亲授。
消息传开,朝中有人私下议论。几位老臣联名上疏,说帝王家子弟研习舟楫之事,不合礼制。有人说这是让皇子去当水手,失了体统。
裴砚没理会。他在奏章上批了四个字:“国运所系。”
林昭容入宫那天下午,沈知微带她去了西苑的小观星台。那里有一架旧式浑仪,多年未用,支架有些松动。
“你这几年记的星位变化,还在吗?”沈知微问。
“都在。每月初一记录一次北极星高度,三年未断。”林昭容答得干脆。
沈知微点点头。她启动心镜系统,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三秒后,脑中响起声音:“若能把岁差算进去,星图就能定远洋航程。”
她记下了这句话。没有多问,也没有追问。第二天,她拿出自己画的赤道投影图,请林昭容指正。
林昭容看到图时愣了一下。她伸手轻触纸面,指尖顺着一条曲线滑动。就在那一瞬,系统再次捕捉到心声:“这法子配上二十八宿分野,能做出动态海图!”
沈知微立刻让人取来桑皮纸和炭笔。她坐在灯下,把刚才听到的话拆解重组,结合水师送来的航行日志,重新设计仪器结构。
这一次,她加了三层铜盘。外圈标风向角度,中圈可旋转对应星位,内圈插换不同海域的海图板。底部装指南鱼机械,确保方向不偏。最关键的是,在中圈边缘加了一组可调刻度,用来修正岁差带来的星位偏移。
图纸完成那天,她亲自送到勤政殿。
裴砚看完,抬头看她:“这东西,能让船不迷路?”
“不止不迷路。”她说,“还能让朝廷知道每一艘船在哪片海。”
裴砚盯着图纸看了很久。最后他说:“造出来。”
工部接到命令,连夜开工。第一批做了五具,其中一具送去东宫,其余四具分别交到沿海四大水师营。
沈知微开始教皇孙。孩子才九岁,第一次见到海图仪时以为是玩具,伸手就想拆。
她没阻止,等他把零件散了一桌,才慢慢教他怎么装回去。她不用术语,只说:“你看,星星像不像天上的路标?风吹的方向,就像人走路的脚步。我们把这两样记下来,就能知道船走到哪了。”
皇孙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有一次他拿着小木尺量铜盘上的刻度,忽然抬头问:“姑祖母,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个?父王说天下都是我们的,想去哪都能去。”
沈知微停下笔,看着他。“天下大,海更大。你现在学的东西,将来可能救一船人的命。也可能,保住一个国家。”
孩子似懂非懂,但还是把图纸整整齐齐折好,放进自己的书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