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收礼的第二天,云梦县的天,更灰了。
街面上,曹虎手下的几个泼皮,走路时肩膀晃得像要横着走。
他们不再是简单地撞翻货担,
而是堵住一个卖糖人的老头,夺过一支最漂亮的孙悟空糖画,
当着一群流口水孩子的面,一口咬掉猴头,
然后狂笑着把剩下的竹签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老头哆嗦着不敢说话,孩子们的眼神,从渴望变成了恐惧。
县衙里,差役书吏们的腰,比往日更弯了三分。
“大人英明!”
“大人高瞻远瞩!”
茶水点心伺候得无微不至,
言语间,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曹员外是何等的“乐善好施”,云梦县又是如何的“离不开曹家”。
整个县衙,从梁柱到人心,都弥漫着一股腐烂发霉的气味。
午后,血腥味刺破了这股腐朽。
城东的老农张铁山,因为今年的收成实在凑不齐曹家田庄那“九出十三归”的租子,被曹府的管事带人堵在了自家门口。
“没钱?”
管事一脚踹在张铁山的胸口,口水喷在他脸上,狞笑道:“没钱就拿你那半死不活的婆娘和闺女抵债!”
“我……我跟你们拼了!”
张铁山那张被土地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迸发出最后的血性。
然而,一个农夫的绝望,在几根冰冷的棍棒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木棍砸在骨头上的闷响,令人牙酸。
张铁山的惨叫从高亢变得微弱,最后,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血泡声。
打手们将他如同拖一条死狗,扔在街角,扬长而去。
周围的邻里,隔着门缝窗隙,一个个看得浑身发抖,却没一个人敢推开自家的门。
这一幕,林澈在县衙二楼的书房窗口,看得清清楚楚。
他握着毛笔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只是那笔杆,被他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当晚,夜色如墨。
林澈脱下了那身刺眼的大红官袍,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短衫,头上戴了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旧斗笠。
李霓裳默默地看着他,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从厨房里拿出几个还温热的炊饼,用干净的油纸包好,塞进他的怀里。
然后,她踮起脚,为他整了整有些歪的斗笠,轻声说:“早些回来。”
“嗯。”
林澈径直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走向了城西那片被称为“鬼见愁”的贫民窟。
他走进了街角那间四面漏风的窝棚,正是白天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老农张铁山的家。
张铁山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出气多,进气少。
他的妻子和女儿跪在一旁,没有哭声,只有死寂的沉默和无声的泪。
林澈坐下来,将怀里的炊饼递了过去。
张铁山的女儿抬起头,那是一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的小脸,她怯生生地接过,却没有吃。
她掰开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送到父亲干裂的嘴边。
张铁山的妻子认出了林澈,昨日在街上,她曾远远见过这位新来的状元老爷。
她眼里的泪水瞬间决堤,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嘶哑地哭诉:
“青天大老爷啊!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那三亩薄田,是我们家种了五代人的命根子啊!
曹虎看上了,就用一张假的借据,硬说我们欠了他家的钱,要把地收走!”
“我当家的不服,去理论,就被他们……就被他们打成这样……”
这一夜,林澈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