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浅绯色官袍、体态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官员。他正背着手,微微俯身,审视着面前案几上打开的几个锦盒。盒内铺着明黄绸缎,盛放着几株形态奇异的药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价值不菲。此人便是太医署署丞,王甫。
听到脚步声,王甫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矜持与疏离,目光在华松(华老)和李昭身上淡淡扫过,如同打量两件新到的器物,最后落在华老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敷衍的弧度。
“这位便是名动荆襄的华松,华神医?”他的声音圆滑,听不出喜怒,“一路辛苦了。本官太医署署丞,王甫。”他的目光掠过华老洗得发白的布袍,又落到李昭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位…便是颍川那位发现‘银子菜’的李姑娘?倒是…年少有为。”那“年少有为”四字,说得平淡无奇,听不出是褒是贬。
“草民华松,见过王署丞。”华老微微躬身。
“民女李昭,见过署丞大人。”李昭跟着行礼,心中却是一紧。这位王署丞看似和气,但那眼神深处透出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王甫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案几上的锦盒:“圣体违和,太医署上下忧心如焚,日夜不敢懈怠。华神医声名远播,此番奉诏入京,定能施展妙手,解圣上之忧,亦是我杏林之幸。”他顿了顿,拿起锦盒中一株形似珊瑚、通体赤红的药材,对着灯光看了看,“只是…宫闱用药,非同小可。讲究君臣佐使,配伍精当,更讲究药材地道,炮制得法。些许山野偏方,或于民间偶有奇效,然于圣体龙躯,却未必相宜,恐有…画虎不成之虞啊。”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李昭赖以成名的银子菜,将其贬为“山野偏方”。
李昭心头一沉,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华松(华老)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捻动草药的手指微微一顿,缓声道:“署丞大人所言甚是。医道一途,博大精深,无论宫廷民间,皆以活人性命为本。银子菜虽生于田野,然其药性平和,于克制青骨疫邪确有实证。老朽一路行来,亦反复斟酌其用于圣体之可能…”
“哦?”王甫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放下那株赤红药材,踱步到李昭面前,目光带着审视,“李姑娘,本官听闻,你那‘银子菜’,形似野草,田间地头俯拾皆是?”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如此易得之物,其效…当真如传闻般神奇?可莫要…以讹传讹,误了大事啊。”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李昭,挖出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李昭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王甫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回禀大人,民女不敢妄言。银子菜其效,乃华老亲自以病患、活物反复验证所得!颍川郡内,因此草而活命者数以千计!其形貌、药性、用法,民女皆已详细记录在册,愿呈与署丞大人及太医署诸位前辈审阅参详!民女以为,药无贵贱,能活人者即为良药!”
堂屋内一片寂静。捣药的药童停下了动作,引路的医官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王甫盯着李昭,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官僚式冷漠的审视。华老向前半步,隐隐将李昭护在身后,正要开口。
突然,堂屋侧后方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依旧是那身玄底金纹的钦差随员官服,依旧抱着那狭长的木匣。面色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笑意。他的目光,越过王甫,越过华老,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李昭的脸上。
正是文甲!
他竟比他们更早一步,悄然进入了太医署的核心重地!
李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华老捻动草药的手指也骤然停住,浑浊的眼中寒光爆射!
王甫似乎对文甲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微微侧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圆滑的、带着深意的笑容:“文先生来了。正好,这位便是颍川的李姑娘,还有华神医。”
文甲缓缓踱步出来,每一步都轻得如同鬼魅,踩在青石板上却仿佛敲在人心头。他走到李昭面前不足三步处站定,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怨毒与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李昭的脸颊。
“李姑娘,”文甲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别来无恙?颍川一别,姑娘风采更胜往昔啊。只是不知…”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姑娘这双救苦救难的手,还有那能‘活万民’的‘银子菜’,在这洛阳城里,在这宫墙之内…还能不能,像在颍川那般…‘灵验’?”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得如同地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