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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书局文魄,奉字为盟(1/1)

粤海的大寒总带着穿骨的风,文德路的“翰墨书局”嵌在骑楼的青砖里,书架上的线装书在寒风中泛着陈旧的光,雕版的木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墙角的活字盘落着薄薄一层灰,却依旧能看出每个字模的棱角分明。陈晓明推开那扇包着铜皮的木门时,书局的传人书伯正蹲在散落的书页前,手里捏着半张撕裂的《论语》雕版,指腹蹭过断裂的木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套准备重印的“岭南文献丛刊”,昨夜还字口清晰,今早却所有雕版全裂成了碎片,木茬上凝着冰碴,像被冻脆了,更怪的是,深夜的书局里竟传来“沙沙”的刷墨声,却不见人影,镇纸的铜边角落,莫名多出个“字”字的刻痕。

“陈先生,您再不来,这翰墨书局的百年文脉,怕是要被这邪祟啃成木屑了。”书伯起身时,满是墨渍的袖口扫过书架,带起一阵陈年的灰尘,他指着墙角一堆泡烂的线装书,“这是第八十八样遭祸的东西了。前几天刚装订的《粤俗见闻》,被水浸得字迹模糊;祖师爷留下的《雕版要术》,纸页一夜之间脆如蝉蜕,上面还沾着墨迹。最邪门的是我祖父当年的字盘箱,那上面还留着弹孔——民国三十五年他往游击队送进步书刊时,遇上国民党搜查队,他就是凭着这字盘上的反切暗号,把传单藏在书脊的夹层里送出去的,昨天我还拿给老书友看,今早一看,字盘箱被劈成了木片,碎块混着铅字堆在印版旁,像堆被弃的糟粕……”

陈晓明俯身拾起那半张《论语》雕版,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平衡之力如墨迹般漫延。不同于以往感知到的执念,这次的能量里竟带着雕版印刷的“厚重”,时而沉郁,时而清劲,像有无数刻工在字盘前凿字刷墨。画面随即在意识中铺展:1946年的冬夜,越秀山的防空洞里,翰墨书局的掌事书守字——也就是书伯的祖父,正将“地下党联络名单”用极小的反切字刻在《金刚经》雕版的空隙处,再用墨刷匀,远看就像普通的经卷。二十多个端着步枪的兵痞突然从洞口冲进来,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堆在角落的书箱,领头的队长用枪托砸着雕版,吼着要“搜查藏在书籍里的共党传单”。书守字挡在印版前,身后的刻工们纷纷握紧刻刀,他嘶吼着“翰墨书,书如史,一字载千秋,一版承道义,岂容宵小糟蹋”,随即抱起一摞雕版往兵痞身上砸。子弹穿透他的臂膀,鲜血滴在字盘上,染红了半盘的铅字,他却借着黑暗的掩护让徒弟背着藏有名单的经卷钻进地道,自己死死护住剩下的雕版,直到被枪托砸倒在活字盘旁,最后只剩一只攥着刻刀的手,刀柄上刻着的“守字”二字,被血浸得发黑。

“您瞧见了?”书伯从书局的暗柜里掏出一个樟木字盘箱,打开后,一把带血的刻刀躺在棉絮上,刀柄果然有暗红的刻痕,“我祖父当年就是这样,用不同的书籍传递消息——‘经卷’的页数代表‘联络人数’,‘诗集’的句数暗示‘接头地点’。有次往湛江送《新民主主义论》,他把‘秘密读书会地址’写在书口的空白处,用米汤混合墨汁书写,遇碘才显形,搜查队要烧了书籍查违禁品,他笑着说‘这书是孔圣人的教诲,烧了会遭天打雷劈’,硬是用胸口护住书箱,被打得肋骨断了三根,书籍却被同行的牧师趁乱装进经袋,等送到时,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和尘土……”

他引着陈晓明走到书局深处,那套最古老的“宋版《楚辞》”雕版旁,能看到一块松动的书架板,边缘有明显的墨迹浸润痕迹。书伯撬开木板,露出一个巴掌宽的暗格,里面放着几副雕版,标签上写着“汲古阁本”“毛氏刻本”“粤东翻刻本”,都是按古法雕刻的珍品。“这暗格是我祖父亲手凿的,当年他就把最紧要的刻字图谱藏在这里。他没了之后,我父亲不敢动这书架,直到二十二年前修书时才发现,暗格里还有半张反切密码表,上面用朱砂标着十个字位,后来才知道,那是地下党的通讯暗号……”

说着,他从书局的阁楼里取出一本线装的《翰墨书局雕版要诀》,封皮是用牛皮纸裱的,其中一页用小楷写着:“刻书如铸史,字为骨,版为肤,一笔藏忠奸,一划辨是非;传信如刻书,需隐于字,藏于版,不被宵小觉,方得其妙。”旁边有几行批注,墨迹被墨汁浸得发皱,像是在字盘旁写的:“吾孙若承此业,当记书可焚,志不可焚;字可毁,心不可毁,莫因利而盗印,莫因险而停刻。”

陈晓明指尖抚过那把刻刀,平衡之力再次涌动,这次感知到的不仅是执念,还有清晰的“崩裂感”。画面里,书守字的魂魄站在宋版雕版前,看着如今的书伯用激光雕刻冒充手工雕版,把影印本当成原刻本卖,甚至为了赚快钱,把书局改成“网红打卡地”,让游客用现成的字模随便拼字,美其名曰“体验活字印刷”。最让他痛心的是,书伯竟把那套藏过密码表的《楚辞》雕版当成拍照背景,让游客举着自拍杆在版前合影,雕版被碰得歪倒,当年藏图谱的暗格被纸巾堵住,印版台上堆着游客扔的饮料瓶和零食袋,墨刷和裁纸刀散落其间,刀刃都生了锈。

“不是书局闹鬼,是你祖父在骂你。”陈晓明将刻刀放回樟木字盘箱,“他守的不只是情报,更是读书人的气节。你现在把祖宗的文脉糟践得不成样子,拿书局的招牌当摇钱树,把他用命护住的书魂玷污成这样,他能不气吗?”

书伯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突然抓起一摞影印本往地上摔,书页散落得满地都是:“我知道错了!前几年雕版木料涨价,手工刻字费工费时,年轻人又爱电子书的便捷,我看着别人搞‘古籍体验’赚大钱,就也学坏了。把真的原刻本锁在恒温柜里,卖给藏书家高价,对游客就用影印本充数,孩子们想学刻字,我就教些简单的描摹,骗他们是‘祖传绝技’……”

话音未落,书架上的影印本突然“哗啦”一声倒塌,露出底下的原刻本,泛黄的纸页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活字盘突然自己倾斜,铅字滚落出来,在地上拼出“无德”两个字,笔画歪斜却触目惊心。暗格的方向传来“窸窣”一声,半张反切密码表从书架缝里掉出来,十个字位在天光下格外清晰,像在无声控诉。

“他在等你回头。”陈晓明指着那些影印本和打卡道具,“把打卡地拆了,把盗版书全烧了,用三个月时间,请老刻工来教你选木、刻字,按你祖父的法子刷印、装订。在书局设个‘守字纪念馆’,展出他当年的字盘箱、刻刀,每天开门前给仓颉像上香,讲讲他用书籍传递情报的故事。”

书伯捧着那把刻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宋版雕版前,对着书守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渗出血来:“爷爷,孙儿不是人!我这就把那些体验道具扔了,把影印本全收起来,明天就去福建买黄杨木,哪怕冻死在路上,也得把好木料运回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书伯真的像变了个人。他先是把书局里的影印本和网红道具全搬到街口,当着书友的面烧了,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舞,有老刻工抹着眼泪说:“守字师傅要是瞧见了,书魂都能安宁了。”然后请了三个退休的老刻工来书局,重新支起刻字的木架,每天天不亮就开始选木、刨版、刻字——为了刻好一个“孝”字的笔锋,能在灯下琢磨整夜,手指被刻刀划得全是血口子,被木屑扎得红肿,就用松烟墨涂一下继续,老刻工说:“守字师傅当年就是这样,为了刻好《楚辞》里的‘离骚’二字,能在字盘前练上百遍,这才是刻工的本分。”

陈晓明几乎每周都来书局,有时帮着晾晒印好的书页,有时坐在字盘旁看他们刷印。平衡之力顺着刻痕的走向渗入,他能感觉到书局的能量在慢慢恢复,影印本被原刻本取代后,字迹古朴有力,纸墨相得,夜里的刷墨声变成了整齐的刻字声,像是书守字在跟着一起运刀。有一次,书伯刻“颜体”大字时,总掌握不好笔画的顿挫,刻出的字显得僵硬,突然一阵风吹过,《雕版要诀》从阁楼里掉出来,正好落在字盘旁,其中一页写着“颜体需‘横轻竖重’,起笔藏锋,收笔回锋,刻时需‘外拓取势’,刀深三分,方得雄浑端庄,筋骨内含”,他依着要诀雕刻,新刻的字果然大气磅礴,老刻工激动地说:“是守字师傅在帮你呢,这刻字的功夫,他没舍得带进坟里!”

三个月后,书伯在书局的门楣上挂起了“守字书局”的匾额,又把那个带弹孔的字盘箱装在玻璃罩里,摆在纪念馆正中。他请了城里的古籍专家来看新刻的雕版,当专家们看到那套《粤俗见闻》重印本时,都惊叹“是岭南雕版的活化石,字里行间藏着百年的文脉”。有个出版社想高价买断书局的雕版版权,用机器批量印刷“网红古籍复刻本”,书伯却摇了摇头:“书的魂在刻刀里,机器印不出手工的灵性。爷爷说了,宁肯书局冷清,不能让书籍失了本真,这底线不能破。”

陈晓明离开书局时,大寒的寒风被墨香驱散,书伯正在字盘前教徒弟辨认反切字,阳光透过骑楼的花窗照在雕版上,木缝里的墨汁反射出沉静的光。他回头望了一眼,书伯的身影和书守字的画像重叠在印版旁,握着刻刀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刻刀划过木版的“沙沙”声,像时光在轻轻低语。

回到陈记凉茶铺,书伯特意送来一本新刻的《陋室铭》,扉页用朱砂盖着“守字”的印章,纸页还留着雕版的木纹:“陈先生,这书您留着闲读,也算替我爷爷谢您的,让我记起了他的话,刻工的刀,刻的是字,守的是文脉的根,心诚了,书魂才会灵。”

陈晓明将线装书放在案头,窗外的风声混着书局飘来的松烟墨香,扉页的印章在灯光下仿佛闪着微光。远处的文德路在暮色中亮起灯火,翰墨书局的灯笼也亮了起来,像一颗守护书魂的星辰。他知道,粤海的故事里,从不缺这样的守护者,他们像刻工一样,用一生的执着,在木版与刻刀的交织中,守护着最厚重的匠心,让每一个文字,都能在岁月里,传递出不灭的力量。

而那些藏在书魂里的执念,那些写在《翰墨书局雕版要诀》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大寒的炉火,温暖书局的每一个角落,让“字不可欺”的誓言,永远回荡在翰墨书局的刻字声里,回荡在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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